众人随之看去，只见赵玉琮腰间悬着一柄佩刀，刀柄镶嵌着一个虎头狗样的兽头，打磨得倒光亮，只是那造型……憨傻有余，威猛不足，与赵玉琮通身清贵之气格格不入，甚至有些滑稽。
赵玉琮冷硬的眉眼瞬间柔和下来，他抬起头，眼底漾开一层笑意，迎着众人，大大方方，甚至带着点得意道：“这个？是我心上人所赠，珍之重之，自然要随身佩带。”
此言一出，亭中顿时热闹起来。
“心上人？！”众人立时朝薛意薇挤眉弄眼道：“定然是十五娘送的，世子爷好福气！”
赵玉琮眉头一拧，正欲开口解释，亭外忽然传来一声唱喏：“段尚书到——贤妃娘娘到——！”
亭内顿时安静下来，众郎君连忙收敛嬉笑，整理衣冠，只见亭外水廊上，一行人簇拥着两位贵人缓步而来，贤妃狄琴当先一步，她身着深紫色宫装，云鬓高挽，步摇轻颤，仪态端方雍容。
段嵩跟在她身后几步，花白的胡子梳理得一丝不乱，浓眉下一双瞳仁炯炯有神，精神看去还算健旺，举手投足间却显出老相，这位便是当朝尚书令，亦是赵玉琮嫡亲的外祖父。
亭内众人齐齐躬身行礼：“见过贤妃娘娘，段相！”
贤妃狄琴含笑抬手：“不必拘礼。”她转向段嵩，笑道：“段公，孩子们玩闹，倒叫我们搅了兴致。”
“孩子们年轻，老臣看着也欢喜。”段嵩捋须，目光扫过亭中众人，落在赵玉琮身上，“濉恕。”
赵玉琮依言上前，规矩行了一礼。
段嵩点点头，对贤妃道：“娘娘，老臣先行一步，与这混小子说几句话。”
贤妃微笑颔首：“段公请便，诸位郎君且自便，莫要拘束。”说完，便由薛意薇陪着，走向另一处视野更开阔的亭台赏景。
待进了另一处水亭，赵玉琮忍不住问道：“外祖父，您老人家日理万机，怎得今日还有空过来？”
段嵩撩起眼皮瞥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小子懂什么”，他捋了捋胡须，道：“薛国公府的面子，贤妃娘娘的交情，老夫不该来？”
说着，他抬手揪住了赵玉琮的耳朵。
“哎哟，外祖父，疼疼疼！”赵玉琮猝不及防，方才在人前清冷自持的模样瞬间破功，他弯着腰直叫唤道：“您轻点，我都十七了，您可不能再像小时候一样揪我耳朵了。”
段嵩哼了一声，松开手，没好气道：“十七？我看你只有七岁，整日没个正形，段家和薛家几代世交，十五娘是我看着长大的，品貌才学家世，哪点配不上你？今日是她的好日子，方才投壶，你还故意出丑，像什么话？”
赵玉琮揉着发红的耳朵，小声嘟囔道：“手滑而已……”
“手滑？你那点本事，骗得了谁？我告诉你，少给我耍花样，今日不管你如何，万事顺她一次，绝不能让她丢了体面、徒增不快，听见没？”
赵玉琮眉头紧锁，刚想开口：“外祖父，我……”
段嵩一瞪眼，说道：“没得商量！”说罢，不再理他，径自朝贤妃和薛意薇所在的亭子走去。
亭外微风拂过水面，漾起圈圈涟漪，赵玉琮一人站在亭中，神色复杂。
*
另一侧花厅回廊角落，沈听珠与杜如筠悄然退开几步，将空间留给柳昭惜和公孙映澜。
隔着几丛开得正盛的绣球花，隐约可见柳昭惜还侧着脸，不肯看公孙映澜。
公孙映澜作势起身，道：“罢了罢了，既然九娘不想理我，那我走便是。”
她脚步方挪动半分，便觉衣角一紧，低头看去，却见柳昭惜手指紧紧攥着她的裙角，眼睛红红，泫然欲泣。
公孙映澜忙坐了回去，声音软下来，哄劝道：“好了好了，是我不对，我不是故意瞒你，只是…有些事，我没法子告诉你。”
“可是从小到大，我什么事都可以告诉你。”柳昭惜委屈道：“可你呢？这么大的事，你瞒着我，你的事，我不是非要刨根问底，我只要你和我说一声‘九娘，这事不能说’，我就绝不会多问一个字，可你什么都不告诉我，让我像个外人一样。”
公孙映澜张了张嘴，那句呼之欲出的解释在舌尖滚了几滚，终究却只是化作一声欲言又止的轻唤：“九娘…我……”
沈听珠和杜如筠虽听不真切全部，但看两人大概模样，便知是和好了。杜如筠微微一笑，“九娘这性子，当真像个孩子。”
沈听珠也笑了笑，此时离正式开宴还有些时辰，园中宾客三三两两闲谈赏玩，杜如筠提议道：“四娘，那边荷花开得正好，不如我们去瞧瞧？”
沈听珠欣然应允，两人沿着小径，向园子深处的莲池行去，暑气未消，水面蒸腾起氤氲的水汽，混合着荷花的清香，倒有几分清凉之意。
小径尽头是一座探入水中的八角亭，朱漆栏杆，飞檐翘角，视野极佳。
还未走近亭子，杜如筠忽地“咦”了一声：“四娘，你看亭子里……是不是世子和十五娘？”
沈听珠顺眼看去——只瞧见二人立于亭中，薛意薇手捧一盏醒酒茶，走到赵玉琮身侧，柔声道：“世子方才饮了酒，喝口茶醒醒酒吧。”她的声音透过水面传来，带着几分江南女娘特有的温柔。
赵玉琮闻声回头，接过了茶盏。
二人又不知说了什么，薛意薇上前一步，双肩微颤，像是在极力压抑抽泣，她突然抬手，紧紧环住了赵玉琮的腰身。
隔着朦胧的光影，沈听珠看得真切，赵玉琮抬起的手没有推拒，似有犹豫，最终竟带着几分近乎默许的纵容，轻轻放了下来。
沈听珠的脚步钉在了原地，血液在这一刻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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