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命之忧?!”沈听珠脸色微变。
赵明思却不解释,只道:“你且写下一字,容贫道拆解一番。”
沈听珠心中忐忑,依言提笔,犹豫片刻,本能写下一个“逢”字。
赵明思接过纸,凝神细看片刻,道:“逢者,遇也,走之底遇上丰,丰者多也,盛也,此字大妙!你看这字形,辶如行路之人,丰似张开双臂相迎,小女娘,你此番前行之路,虽有小厄,但必能逢凶化吉!”
他指尖点着字的上半部分:“这丰字三横一竖,正是王字添一笔,暗示有贵人相助,而下部走之,又与解字同源,主灾厄可解,更妙的是,逢字暗含峰字之形,预示你将登科及第,如登高峰!虽有波折,但终得贵人救命,可化解矣!”
董蒙士见状,凑到沈听珠身边,小声道:“沈四,你莫听他胡说,他总这样神叨,十句话里九句半都是唬人的,剩下半句也是半真半假,前儿还说池子里的荷花要成精了,他的话,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安心备考便是,凭你的真才实学,定能高中!”
窗外蝉鸣忽然大作,炽烈的日光穿过窗棂,在逢字上投下一道金线,沈听珠定了定神,点点头。
三人又一同听了会儿曲子,才各回了各处。
*
转眼七月中旬,选试终考之期近在眉睫,沈听珠焚膏继晷,从七月初,沈听珠于学府之中,与众多女娘同场较量,答经义、作诗赋,方取得生徒身份,后又历经帖经、墨义、策问,于万千女工史中脱颖而出,取得及第功名。礼部省试后,不日便是终考,少府寺卿杨契为主考,太子赵明乾及右仆射窦孜彦监临。
这夜,沈听珠伏案至三更,实在支撑不住,才被商秋半劝半扶地送回内室歇息,身体疲惫至极,脑袋却有几分清醒,几分昏沉,不得安宁。
不知过了多久,沈听珠六识跌入一片白雾之中,雾气深处,叶妗唇角噙着温柔的笑意,面容却是极尽悲伤,她唇齿微动,哼唱起一曲古怪的调子:“小囡囡拾珠花,花开花落不见家,玉盆承露本是假,真珠却在泥沙下……”
叶妗抬起头,落下一滴泪来,“珠儿,你不该是沈家女娘。”
沈听珠如遭雷击,懵然张口:“阿娘?”话音未落,却见高处一把长刀,直朝向叶妗劈落。
“阿娘——!”凄厉的尖叫冲破喉咙,沈听珠猛地从床榻上弹坐起来,浑身冷汗涔涔,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几乎要撞破肋骨。
窗外透进模糊的晨光,照不清屋内陈设,商秋掀开帘幕,冲了进来,见沈听珠脸色惨白,眼神惊恐,忙上前扶住她,“娘子,娘子你怎么了?!可是魇着了?”
沈听珠大口喘着气,她惊魂未定,一把抓住商秋的手腕,道:“商秋……快!备车!”
“娘子,这天还没亮透呢!你要去哪儿?”
“楚兰居!”
晨露未晞,犊车悄无声息地驶出沈府侧门,穿过坊市,停在了沈氏私庄一座略显陈旧的小院门前,这是叶妗生前的住所,自她走后便一直空置,只留一个老仆定期洒扫。
沈听珠和商秋费力推开大门,“吱呀——”一声,内里久无人居的尘土扑面而来,呛得人喉咙发痒。
沈听珠一步跨入,室内陈设如旧,她向前几步,指尖拂过积了薄灰的案几,梦中阿娘那般悲伤绝望的眼神,痛得她心口发紧。
梦中所唱究竟是何寓意?那句“不该是沈家女娘”又是何意?
沈听珠陷入沉思,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房间,蓦地,她视线一定,落在墙角一个用来存放杂物的旧木箱上,箱盖边缘似乎有被挪动过的痕迹,薄灰的印迹与旁边不太一样。
沈听珠快步走了过去,商秋也察觉有异,紧跟过来。
沈听珠蹲下身,仔细查看箱盖边缘和铜锁,铜锁完好,但箱盖与箱体合处的灰尘,明显有几道被蹭乱的指印,虽然很淡,细看来,却格外突兀。
“这箱子被人动过?”
“娘子,这……谁会来动夫人的旧物?”
沈听珠的心沉了下去,她立刻将房内所有可能藏匿东西的角落、柜子、箱笼都仔细检查了一遍,可除了那个木箱有明显被动过的痕迹,其他地方似乎便再没了异样。
但就是这份似乎,反而让沈听珠心头疑云更深,被动过,却没有拿走明显的东西,是没找到想要的?还是……已经拿走了什么?或者,仅仅是在确认什么?
沈听珠心头疑窦丛生,如同窗外渐浓的晨雾,笼罩其中,看不分明。
再一日,凌晨五鼓,沈府正堂内灯火通明,缕缕青烟自山炉中升起,滕夫人神情肃穆,手持三炷线香,对着供奉在正中的祖宗牌位,深深三拜。
沈忡应站在一旁,沉声道:“珠儿,匠造科选试乃遴选专才之重典,你务必沉着冷静,以平常心应对,尽展所学即可,为父与你母亲,静候佳音。”
沈听珠穿着素色圆领襕衫,头发紧紧束在儒巾之下,露出光洁的额头,她福了一礼,“女儿谨记阿爹教诲,定当竭尽全力,不负所望。”
她目光扫过一旁静立的沈听祈,他依旧是一副疏离淡漠的模样。沈听珠心头微涩,却也早已习惯,敛了心神,不再看他。
天还未亮透,贡院外,一声高呼:“开龙门啰!”
贡院中间两扇朱漆铜钉大门大开,数百青衫女工史按喝名次序一手提篮一手秉烛鱼贯而入,甬道两侧高墙耸立,青苔斑驳,只闻步履沙沙,间或几声压抑的轻咳。
搜检处设在门内西侧偏房,屋内光线晦暗,几个身搜检使道:
“解衣!”
“抬手!”
“转身!”
被检者褪下外袍,露出中衣,从发髻到鞋袜,无一遗漏,偶有夹带嫌疑者,不等申辩便被两名搜检使拖出了队伍。
沈听珠排在队伍中,待轮到她,两个面容冷肃的搜检使上前,目光在她身上扫看了一番,随后,再由一名掌事女官引入单独的侧室。
“请娘子解下外袍。”
沈听珠依言解开素色外袍,露出素净的中衣,女官上前,手法熟练捏过她的衣领、袖口、腋下、衣襟内侧、腰封,确认无夹带,才挥手放行。
引路的巡绰官执灯默行,穿过三重仪门,眼前豁然是几十排瓦顶的考棚,一律青瓦白墙,每间仅容旋身,门前悬一油灯,灯下置矮几,上列三只素胎:玉壶春瓶、琮式瓶、梅瓶,胎骨色泽光润明亮,如脂似玉,胥吏捧釉料三瓮列于侧——虾青、影蓝、孔雀绿三色釉料,釉粉皆已研磨至细,罗绢过筛,静待启用。
女工史们依签寻位,躬身入内。考棚正前方,高设主考台,太子赵明乾身着月白圆领常服,外罩一件玄色绣金螭纹半臂,端坐于主考高台中央,窦孜彦坐其侧,一身深绯官袍,腰束金带,面容清癯,偶尔与太子低语一两句。
下首处,主考官杨契正襟危坐,下颌紧绷,显见压力不小。
偌大贡院鸦雀无声,一派紧张肃穆。
杨契肃然捧起案上覆着明黄锦袱的檀木匣,与副主考王掞一同焚香三拜,方以银钥启锁,取出内中卷轴,锦袱滑落,徐徐展开,但见笺上,首场烧造实操题赫然在目:“首场烧造,依古法,制天青釉系,一器一色,分施虾青、影蓝、孔雀绿于三素坯之上,详录釉料配比、施釉之法及拟用火候窑变之要——限六个时辰呈坯、釉样并火候策。”
声落,沈听珠全神贯注,指尖稳稳勾勒出瓶身的弧度,额角渗出汗珠,顺着鬓角缓缓滑落,她也浑然不觉。
翌日,工部营造场考。杨契将一幅标有“教习用”字样的《漕渠图》悬于高壁,朱砂笔点着通州至临清段几处重淤险滩,“考:通州三岔口沙湾淤塞,当用何法?或效潘司空‘筑缕堤束水攻沙’,或‘开减河分洪’?详算其一所需土方,绘闸口榫卯结构图,并拟役夫调度、物料章程——香尽为限!”
沈听珠埋首案前,素绢铺展,墨线细细勾出叠梁闸的榫卯,隼接燕尾,严丝合缝,旁注土方、役夫数目,条理分明。
三日已过,匠役制度策论场。黄铜漏刻滴答声中,乌木题牌高悬:“论匠籍:承袭乎?考拔乎?利弊若何?”
沈听珠提笔蘸墨,略一沉吟,笔下先引《周礼·考工记》“审曲面势,以饬五材”阐明匠艺根本,再综述本朝轮班、住坐匠制之积弊,尤以匠户逃亡、技艺凋零为虑,末了一行筋骨内敛的小楷直指核心:“匠籍若铁索,锢万人则绝百工,开科如活水,纳涓滴乃成江河,宜仿吏员三考之法,拔其优者授职,以励精进。”
倏忽间终场钟鸣,考秘色瓷图样复原。
沈听珠凝神屏息,笔尖游走,由浓转淡。
高台上,赵明乾正执朱笔批阅呈文,腰悬獬豸铜牌的侍从悄步上前,俯身低语。
不过片刻,太子手中朱笔落下,满堂女工史闻声抬头,只见太子神色庄重,口气严厉:
“封门!停考!所有女工史原地待命,不得擅动!”
国考启动![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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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造科寺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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