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冲突

所幸,身子没站稳的卫屏知被丫鬟们一齐接住,重新搀扶回座位。

众人紧张极了,纷纷赶上前,将他拥围成圈,却不敢张口出声,恐免惊吵到他。

趁着与卫屏知近在咫尺,李映渺细盯母亲的气色。

其样貌端正,妆容精致,眼睛虽隐有倦意,但清明雪亮。倘非他的身体状态已经糟糕到晕迷恍惚了,仅从外表上看,任谁都不相信他是位病人。

多么难得的好机会!

李映渺的脑海中突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要自立门户,就要脱离李家家牒;要分家,就要获取李家户主李屹的首肯;要获得父亲的允诺,就要令母亲有所动容。

因为祖父母去世得早,有分量规劝李屹的,唯有作为当家主母兼李屹正妻的卫屏知。

只是,他当真要借母亲晕迷一事,施以‘孝心’谋计‘生机’吗?

运气好的情况下,能打动严君,松口同意他的请求。可做了这种事的话,他算是孝,还是诈?

李映渺的内心挣扎着,指尖颤抖着,脚底踌躇着。

终究,他选择走向卫屏知的身后,代替大丫鬟,为其揉额按穴,“我记得,每逢秋冬时节,阿母的喘证总会频繁发作。”

卫屏知对最先出言关心他的女儿很满意,闭眼欣慰,“大夫看过,汤药吃过,皆不见好,我是没法子了。”

“祖母,看大夫和吃药是次要,您最该做的,是多加休息。”侄女李芷岩一并贴近卫屏知,稚声指出关键。

“那么多年都熬过来了,没什么要紧的。”卫屏知微微睁眼,温柔抚摸孙女的嫩滑脸蛋。

李屹接话叹息:“哪里不要紧?你几十年如一日地为家中忙上忙下,也不曾放心歇息过。”

由于商户身份的律法限制,李家老爷李屹和少爷李融沧禁止纳妾。

没有明面上的侍妾,是减少了相应的开支、断绝了妻妾间的矛盾。可同时也意味着,家宅内的一切事宜全担在夫人卫屏知的头上了。

一直默不作声的徐卓仪委婉地提出建议:“依媳妇说,君姑真该将养一两个月。至于家里的琐事,照例暂由我打理吧。”

“这怎么行?你有孕六个月了,正是重要的当口。”李融沧立即否决了这个提议,又一手牵住李芷岩,一手搂过徐卓仪的肩膀,分别按着他们坐回下首的位置。

卫屏知恢复到他一贯冷静果断的态度,附和道:“不错。往年我主事时生个小病,你为我搭把手,倒无什大碍;今时你有了身孕,就别掺和了。”

“君姑,儿媳胎像稳固,绝无逞强之意。”徐卓仪护着腹部,郑重地说:“实在是您身体抱恙,如果强撑,岂不叫我等寝食难安?”

“我晓得你的孝心,可请有孕的儿媳操劳上下,定会惹人议论李家苛待媳妇,也叫我养病不快。”

卫屏知这番有情有理的理由,令徐卓仪心服口服地闭嘴不提了。

而默默为母亲揉按的李映渺竖耳听着家人们一递一句的聊天,心怀忐忑。

短短的几句话,已经从关心卫屏知的身体状况,逐渐转变为该让谁临时掌家了。

这不是他想看见的结局。

毕竟父亲瘸腿,不管内宅;母亲旧疾复发,需要静养;嫂子怀有身孕,养胎为先;侄女年幼,字尚未认全。

仅剩的他和兄长李融沧,因着之前要为他办及笄礼,一家人早就提前商议过,命李家商队休整两个月,等九月底再启程跑商。

无事在家的兄妹二人,谁会留家管事,一目了然。

果不其然,卫屏知抚了抚不再紊乱的心口,“映渺,你不用揉了,来前面坐,我有话问你。”

李映渺乖巧点头,正欲退往兄长的对面位置去,左手腕反被卫屏知一把握紧,硬是跪坐在了他的旁边。

“你且先靠着我坐,”卫屏知抬手覆上女儿的手背,直接询问:“家中能掌事的女眷只剩你一人了,你这次能否留下不走?”

“孰轻孰重,女儿懂的。”李映渺搭上母亲的手,面色平静无波,“我愿意帮忙操持家事。”

事实上,他哪有拒绝的余地?血缘的羁绊、孝悌的训诫,成了他必须替母分忧的本分。

“好孩子!”听女儿爽快应承下来,卫屏知长舒了一口气,“家务繁琐,有劳你费心了。”

“女儿跑商多年,自有处事分寸,不会让您失望的。”李映渺展颜一笑,“但女儿也有要事相求,恳请大人在此准许。”

话落,他轻轻拨开母亲的手,挪步走下厅前,干脆利落地朝双亲下跪磕头。

因女儿的识相顾家而存了些好感的李屹疑惑发问:“什么事?莫不是连各个商铺你也想接去管?”

李映渺跪着没起,稍稍昂首,态度坚定道:“请大人先答应女儿的请求。”

卫屏知眉头紧皱,语气略微强硬不满了,“你若不先说清楚,就算跪上几天几夜,我跟你阿父也断不通融。”又顿了顿,命令厅内的一众奴仆,“你们都去外厅侯着。”

待奴仆们依次退离了,李映渺小心地斟酌言辞:“女儿已及笄成人,不愿被迫听从家中安排,草率地结束一生,想自主选择以后的出路。”

李屹察觉到一丝端倪,举着茶碗的右手一颤,眼神冰冷,“你明说好了,别顾左右而言他。”

李映渺一字一句地说:“我要脱离李家家牒,自立门户。”

此话一出,如巨石投静潭。

除了嫂子和侄女是瞠目结舌的表情外,严君和兄长皆异口同声地斥责:“荒唐!”

气得面红耳赤的李屹忍耐不住,抄起盛着茶水的茶碗,狠心掷向女儿。

李映渺瞧见茶碗在半空中抛出一条弧线,堪堪逼近他的面门了,他依旧挺直腰板,不作任何躲闪。

千钧一发之际,李融沧横拦于李映渺的身前,将他护入臂弯,替他抵挡住了父亲的惩罚。

“嘭”的一声闷响,茶碗砸上李融沧的背部,摔落在地,碎片四溅。

卫屏知不恼不悲,掩面沉思;李芷岩吓得跳起来,要奔向李融沧,却被徐卓仪及时圈护,摇头不准他过去。

“哥,你伤没伤到?”

李融沧刚要作答,李屹便指着女儿朝儿子怒吼:“李融沧,李家有这等损坏家族名誉的不孝女,你还帮他挡什么?!”

李融沧不顾衣衫上浸染的一圈圈茶渍,迅速跪地恳求:“大人,妹妹讲错了,他是想搬出去住!”

搬出去住和自立门户,意思天差地别。

李融沧自然知道后者的程度更严重,才有意换了副说辞,想为李映渺开脱减罚。

“哥哥,你不必帮我化大为小,我明白我在讲什么。”李映渺扬起下巴,高傲又不失礼仪地注视着双亲,等待他们的回复。

闹到这般境地,与其逃避遮掩、求情放弃,倒不如全摊开来讲。反正他早已预料到最差的结局,不怕更糟糕。

李屹冲口嘲讽:“你有父有兄,又未出阁,怎能自立门户?我看你是异想天开!”

李映渺的眼珠闪烁着倔强,不甘示弱地娓娓道来:“李家以后由哥哥继承,与我李映渺无缘。女儿要成为户主,只能脱离家牒。当然了,一旦得以离开,女儿绝不贪心,自愿舍弃家产和嫁妆,不取李家的一分一毫。”

这回,连剩下的三人也瞠目结舌了片刻。

身为李家二小姐,李映渺能分到的家产和嫁妆,顶多是李家现存家资的十之一二。可即便是十之一二,亦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荒谬的是,他不仅要主动舍弃本该能拥有的财产,甚至还把它当作脱离家牒的代价。

难道和最亲近的家人们同住一个屋檐下,就那么令他厌恶吗?

“不取李家分毫?哼,你真好意思说出口。你十五年的吃穿用度,哪样不是李家给予的?”李屹青筋暴突,猛捶了下桌子。

“九岁以前,我无能身弱,所用所需,是离不开李家。九岁至今,我跟哥哥出去跑商,少说也为李家挣了几十金。这几十金,弥补十五年的生养钱资,绰绰有余。”李映渺的反驳自信满满,不容置疑。

“你真是好算计啊!”李屹轻蔑冷笑,“不过……”

卫屏知拽了拽李屹的衣袖,先一步抢答:“老爷,答应小女。”

李屹的表情由愤怒转为惊诧,侧头不悦道:“夫人,绝对不行!”

“心不在李家,把人硬留着,早晚会出事。”卫屏知优雅地走向儿女,扶起埋头错愕的李融沧和面露激动的李映渺,然后步至门边,遣心腹取来丝帛、笔墨、家印。

李屹垂头咂嘴,四指不停地拍打脑门,却未对卫屏知如行云流水般的安排表示阻拦。

跪坐在兄嫂对面的李映渺,将父亲的妥协、母亲的从容全都收入眼帘,等候之余,他的心神也骤升波澜。

这一切顺利得简直像是在做梦!

原以为要被阿父锁进祠堂,反省禁食到认服为止,不想他大大低估了阿母在阿父心中的地位。

脱离家牒的如此大事,阿母竟敢做主!阿父竟能默认!

其中会不会暗藏了什么蹊跷或阴谋呢?

不论李映渺怎样胡乱揣测,丝帛等物总归是拿来了,摆置于卫屏知和李屹面前的长桌上。

“映渺,你亲自来写立判书。”卫屏知摊开白色丝帛,裁剪出一尺见方大小的一块,头也没抬地吩咐。

他亲自写?怪不得阿母会请阿父答应,原来是要明晃晃的将他一军。

户主父亲写,只要同意他自立门户,他什么条件都能接受;反之,无论他怎么措辞,只要有自立门户这一点,父亲就绝不应允。

但凡事总要试试。

他不怕失败,只怕抓不住机会,哪怕这个机会是个徒劳的幻想。

“是。”李映渺硬着头皮,款款上前,跪在大人对面,提笔蘸墨,写下在心头沉淀多日的判书内容:阳州玉龙郡临平城李氏次女,名映渺,谨具判书以明志……

长辈四人见李映渺走笔流畅顺滑,字迹端方秀丽,皆读出了他的决心之深、预谋之久。

少顷,李映渺搁笔,吹了吹半干未干的墨迹,双手恭呈,“大人,请过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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