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亲情

卫屏知伸手接过判书,粗略地扫了扫内容,转递给李屹。

李屹逐行审视时,脸色虽差到了极点,还挑刺刁难了几句,但终是在女儿已签名画指的下方,写下自己的名字、取家印加盖于署名旁。

“阿母,可否不把判书一剪为二,只交由女儿保存?”李映渺死盯着判书,心里的惊慌比吐露离家目的时还要强烈。

在各地跑商期间,李映渺跟合作商人写立完判书,双方各留一半,既能保存证据,又保证了各自的权益。

可是现在和父亲李屹,情形则完全不同。

按父亲的性子,指不定会再升怒火,当面烧毁判书,喝令众人当没发生过此事,让他前功尽弃。

纵然他有勇气,敢拿着残缺的另一半判书上报官寺,也绝无脱离家牒的可能。

于公,物证不全,人证没有,官寺无法判断判书的真实性;于私,这属于家族内部的矛盾,仅凭官寺的权力,不好全权插手。

唯一的破解办法,就是向母亲卫屏知服软求情,请李屹把判书完整地交给他保管。

“也对,剪成两份的话,定叫你白欢喜一场了。”卫屏知从李屹的手里夺过丝帛判书,递给对面的女儿,“你自己收着吧。”

跪地的李映渺生怕李屹出手阻止,急急地捧过它,没折叠整齐,便揣进了腰间的佩囊里。

“啧,我没心情吃饭了,你们自便。”李屹瞪了眼女儿,起身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进内院。

李映渺站直身子,目送父亲渐行渐远的背影,不禁涌上了愧疚感。

阿父年纪渐长,有犟脾气挺正常的,他今日接连忌惮针对,是不是太过分了?

不,他又推翻了那个念头。

记事以来,是阿父总把每一次的普通交谈,包裹成一把把的利刃,狠狠扎进他的心口。

他无需愧疚,他应该得到阿父的道歉。

“映渺,千万记住,作为迁移户籍的条件,你要等你嫂子坐完月子,再准备动身。”卫屏知整理好衣裙,正告道。

李映渺回过神,躬身应诺:“女儿绝不会忘记的。”

“好,都散了吧,丫鬟们很快就会把饭食分送去各院。”卫屏知嘱咐完晚辈四人,也消失在众人的视野里。

这一次,因为李映渺掀起的分家风波,李融沧罕见地让妻女先行回院,他则陪送妹妹,多走一段路程。

“什么时候兴的主意?”距离秀熙院仅剩几步路时,李融沧才开门见山。

“不记得了,你现在问有意义吗?”李映渺打了个假哈欠,分心欣赏沿途的风景。

“当然有。你在我眼皮子底下呆了六年,我得反省反省,我是在哪日哪刻,被你摆了一道。”

“哥哥讲得太严重了,我何曾侵害过你的利益?”

“你的离开,便是我最大的损失。”

“我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你的货物。”

“我何曾将你视作过货物?”李融沧停步侧身,用力掐紧小妹的肩膀,半安慰半警告地说:“我只是想告诉你,就算另立门户了,你依然是我们的家人、李家的二小姐、我的亲妹妹,到死都逃不掉!”

你、我们,好界限分明的字眼。

真当他是一家人,应该说‘我们依然是一家人’,而非‘你依然是我们的家人’。

这种小细节,或许不是李融沧存心划分的,可无意识地把他排除在外,更显忽略本意。

“你放心,我有血有肉有感情,分家后,必会尽养亲之责。”李映渺挣脱开兄长的大手,“况且,没了李家的束缚,我能更自由。”

“没了李家的庇护,你能苟活多久?”李融沧也不生气,调头就走。

可恶,我偏要活给你看!

李映渺愤恨咬牙,眼神示意远远跟随的青霜同他回房详谈时,鸿祯堂的小丫鬟刚好把食盒安置在案。

“辛苦你跑一趟了,”李映渺顺手往食箩里抓了把干果与他,“拿去吃吧。”

那小丫鬟笑着接赏,行礼离开。

青霜俯身闻了闻饭菜香,接上兄妹俩刚才聊的话题:“大少爷的话刺耳,却是实话。血缘上的亲人,是永远断不了的。”

“血缘由天定,亲情由人定。”李映渺摩挲着装有判书的佩囊,并不认同,“我们俩个,才算真正的亲人。”

“我不止是你的亲人,还有其它身份啊。”青霜推着李映渺坐向主位,边给他摆菜盛饭,边欣喜追问:“对了,你快跟我讲讲,老爷是怎么答应这件‘大逆不道’的事情的?”

李映渺单手托腮,悉把父亲怎的责备他、母亲怎的晕迷染病、他怎的同意留家管事、又怎的写立判书,从头至尾细说了一遍。

“没想到发生了那么多的波折,总算你苦尽甘来。”青霜咂嘴,把最后的碗筷摆至李映渺的面前。

而李映渺莫名地静坐不动,蹙眉微眯,神情凝重,仔细回想今日的种种。

他打定了要在今天抽身离家的主意,阿母就托他留家主事;他卯足了要脱离家牒的势头,阿母就一而再再而三地偏向他,助他成功得到分家判书。

太不对劲了,仿佛阿母早已料中他的所思所行,仿佛他才是被牵引的那一方。

青霜见李映渺没回话,又迟迟没动筷,便抬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纳闷道:“怎么了?大少爷的扫兴话,把你的魂儿扫走了?”

“我在思考,这一切是不是巧合。”

“你怀疑另有隐情?”

“是啊,总感觉我被阿母给设计了。”

心思剔透如青霜,第一反应是怀疑有人通风报信,偏偏李映渺只和他一人诉过这等秘事,他的嫌疑最深。

他撩衣跪地,脊背挺得笔直,字字清晰:“映渺,我以自己的性命发誓,我绝对绝对没有背叛你!”

李映渺一惊,急得撑住对方,可惜力气不够,只好也跪下解释:“青霜,我从未怀疑过你,你先站起来,听我讲完好不好?”

“好好好,你也快起来,哪有小姐跪丫鬟的道理?”青霜戏谑笑道。

“什么丫鬟小姐?服侍我,不过是你的分内职责,又不是你终生的宿命。”李映渺锤了一下他。

“我随口一说嘛。”青霜喉头紧涩,干咳掩饰过去,“说回正话,你怀疑夫人设局诓你?”

“没错,说完整个经过,我才发觉,每一步的成功,其实都因为有阿母的助力。”李映渺捏紧双手,咬了咬嘴唇,“或许……是我一直误想了阿母!”

“映渺,夫人的真实想法并不重要,你应该开心你得到了分家判书。”青霜盘坐在李映渺的右边,掰开他相互交叉的十指,按在佩囊上,给予他慰藉。

“你说得对,我没必要纠结这个。”李映渺重拾信念,飞一般地闪进内房。

“安全起见,我把判书藏在秀熙院吧。一来,小筑的住址可能暴露了;二来,我要掌家,没空出门。”

“听你的。”青霜拿汤勺舀了口热汤,“但我们有两个多月没回小筑了,我得趁下午有空,去打扫打扫。”

李映渺将判书藏进床旁的抽屉后,阔步折返,复又坐回原位,“我也去。”

青霜有些为难地说:“老爷还恼着你呢,不会准你出门的。”

“我说去仁心堂为阿母熬药,阿父舍得不让我尽孝?”李映渺举筷给青霜拣菜夹肉。

“这个理由找得妙。”青霜恭维地拱了拱手,捧碗接过,“我尝尝味道如何。”

-

“药汤不冲不涩,果肉软润香甜,可以熄火了。”

说话之人,乃是李岫——李映渺的姑姑、李屹的亲姐姐、仁心堂的坐堂大夫姜勺之妻。

不知何时,原本和青霜一起晒药的他已悄然立于药锅前,偷偷掀开锅盖,拿长筷串中一枚药橘子,兀自品尝起来了。

“姑姑,你偷吃我的橘子!”低头专注火候的李映渺赶忙灭掉烧得正旺的炉火,对站在对面的‘罪魁祸首’又气又笑。

“哎呦,我不试吃,怎么知道你煮没煮烂?”李岫像个得逞的孩童,嚼着橘肉含糊道,“再说了,你放了足足有半锅哩,少一个也不碍药性。”

“我不管,您得赔我一罐新药。”李映渺故意板起脸,话里夹着娇嗔的口吻。

“一个橘子换一罐药?鬼丫头真会算计。”李岫用闲着的左手,从半旧的围裙口袋里掏出备好的药膏,塞进侄女的手心,“这个送你。”

李映渺扭开盖子,瞅见膏体是熟悉的黄棕色,说:“跌打损伤膏?您去年给的一大盒,我和青霜还没用完呢。”

“这是治手伤的玉骨散。”吃完药橘子的李岫丢下长筷,浅抹了点药膏敷上侄女的手背,“趁留家管事有几月时间,你养养身肤,别小小年纪留下了病根。”

自打踏上行商路,每逢天阴或转凉,李映渺的手骨节总会隐隐犯疼,如同有千万根尖针扎入骨缝般难捱。

他心性高傲,不愿落商队口实,冠上娇气多事的名声,久而久之,便养成了泡热水缓解疼痛的习惯。

没有姑姑李岫的特意关怀,连他自己都不会重视这茬小恙。

“谢谢姑姑,”李映渺鼻子酸酸的,把玉骨散托放至最近的药匣柜上,又忽然想到了青霜,“我得烦您再送一盒。”

李岫跃往青霜的身旁,半搂着亲了他一口,神情满是骄傲,“我能不了解你、不疼青霜么?你熬药的时候,我就送过他了。”

适才诚恳感激过李岫的青霜没有抗拒这一亲昵行为,调侃说:“大姑,您嘴角的药渍没擦。”

“我来帮你们。”李映渺走近二人,抽出丝帕帮他们拭净药渍,再次朝李岫致谢,“姑姑,你真好!”

“别把功劳全揽我身上噢,草药是你表弟上山采的,药膏是你姑父和你表姐做的,我们都很在乎你们俩个丫头。”李岫伸出双臂,左右各拥一人。

“表姐和表弟都不在家,我去前头看看姑父。”李映渺心底生暖,“青霜,帮我舀药装罐。”

说罢,他快步穿过后院,掀帘走入前堂,却见一道黑影被踹进了仁心堂,直直撞向他旁边的药柜。

那熟悉的侧脸,让他心头猛地一颤。

是他的表弟——李灵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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