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云玦的声音太过清晰洪亮,她想装作没听见都办不到。
便缓缓停下虚软的脚步,回身站好。
那双幽深的凤眸含了一抹玩味的笑意定定看着她,全然不在乎她此时的窘迫与尴尬。再看萧昱,他竟也不错眼珠地将她望着,似乎在等待她的回话。
也是,与其遮遮掩掩令人多加猜忌,不如大大方方地展露情愫,省得叫人在背后嚼舌根。
略略思索了片刻后,沈轻鸢从容地道:“那妾身便祝愿三皇子万事顺遂,如意康健。”
段云玦笑而不语,萧昱点了下头,抬手朝沈轻鸢挥了挥。
“下去吧。”
“是。”沈轻鸢欠了欠身,抱着琵琶平静离去。
待完全脱离段云玦审视的视线后,沈轻鸢提起裙摆,头也不回地奔向了漪兰园,扑在一块大石头上捂着嘴低声哭泣。
为什么?为什么要让她承受这么多?
这个段云玦!当真是狠辣歹毒!明知道她对三皇子有情偏要在三皇子面前刁难她,侮辱她,狠狠地磋磨她的心!叫她有苦难言,受尽煎熬!而他,居然在心满意足的笑!
看到她痛苦,他居然是这般的高兴。
还有三皇子……因为她,硬生生被段云玦请来,不得已陪着他们做了这场戏。
她真是该死。
也不知三皇子事后会如何想她,是否会因为她的不中用而彻底放弃了她。
沈轻鸢越想越无助,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你就这么喜欢漪兰园,便是哭也要到这里?”
混乱不堪的脑海里忽然传来一记冰冷薄情的声音,沈轻鸢一抖,缓缓回头看了过去。
目光的尽头,站着一袭暗红锦袍的段云玦。
她湿漉漉的眼睫颤了颤,赶忙抹去泪水,僵硬地朝段云玦屈了屈膝。
“大人。”
段云玦笑笑,背着手走向了她。
沈轻鸢垂了眼帘,遮盖住红彤彤的眸子。
“梨花带雨,真是可怜。”段云玦一边向她逼近一边道,“我刚刚明明给了你机会,让你与三皇子诉说衷肠,你什么都不说,留下两句场面话后潇洒离开,转头却到这里失声痛哭,这是什么道理?”
暗红色的锦袍映入眼底,沈轻鸢不情愿地抬头,不出意外地对上了那双妖冶的凤眸。
“不甘心是么?”段云玦抬手抚过沈轻鸢面上的泪痕,“可惜了。眼下,你的三皇子走了,你便是想和他多说几句,也没有机会了。”
沈轻鸢不带一丝情绪地望着段云玦,由着那只冰冷的大手蹂|躏着她的面庞。
“如此伤心难过,看来,你是真的喜欢三皇子。心中选择的人,也是他。”
段云玦擦拭掉她面上的残泪,幽幽地道。
沈轻鸢心中警铃大作,急忙辩解:“大人误会了,妾身只是感怀身世,一时失了分寸,这才痛哭流涕。”
她楚楚可怜地看着段云玦,极力遮掩着自己的心事,可段云玦却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她:“司琴,你真的很不会说谎。同样的话,从宝莺的嘴里说出来远比从你嘴里说出来的打动人多了。”
沈轻鸢面色一白,低头抹去眼角滑出的泪珠。
见她又红了眼眶,段云玦神色忽而软了下来,再次抬手为她拭泪:“你的花月浓不就是为三皇子所奏吗?我请他来听,你该高兴才是。是你自己不争气,一见了三皇子,便曲不成曲,调不成调,这才使三皇子心生不满,训斥了你。”
沈轻鸢无动于衷地听着。
段云玦收回手,盯着沈轻鸢的双眼道:“你既已做出了选择,我便也不逼你了,选个时间自行离府吧。”
默默平复着心情的沈轻鸢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你要我走?”
她知晓了他的秘密,他居然肯让她手脚齐全的离开?
这、这不可能……
她惊讶地望着看上去云淡风轻的段云玦,试图确定对方肯放她离开这件事,却见段云玦冷冷一笑:“要不闭上你的嘴离开段府,要不在段府里永远闭上嘴,你选一个。”
沈轻鸢瞬间清醒。
她就知道,段云玦怎么可能大发慈悲。
她站在原地默默出神,段云玦却转过身去,抬脚便走。
沈轻鸢顿时慌了神:“大人请留步。”
段云玦驻足回眸:“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沈轻鸢紧紧咬住下唇,道:“妾身在教坊司三年,学会了低声下气,阿谀谄媚。后入怀王府三月,学会了察言观色,谨言慎行。如今,妾身来到了督主身边,还什么都没学会呢,不想离开。”
“哦?”段云玦似对沈轻鸢的话很感兴趣,“你倒是说说看,你想在我这里学到什么?”
沈轻鸢表情呆滞,脑中却转得飞快。她还不能离开段府,不能,面前之人心思难料,若她真的不管不顾地离开,很有可能活不过今夜。
她不能用性命去赌自由,因为她赌不起。
便牵强地道:“妾身尚未想出取悦大人的办法,很想让大人点拨一二。”
段云玦凤眸微眯:“你是说,你想学讨好本大人办法?”
“是。”沈轻鸢话不从心,却说得异常认真,“妾身想学。”
段云玦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哂,似笑非笑地打量了沈轻鸢片刻后道:“好啊,今夜,你到朝晖堂候着,本大人亲自教你。”
说罢,看也不看沈轻鸢的反应,大步流星而去。
*
夏末凉夜,饶是富丽堂皇的皇宫内都透着一股无言的萧索。
福宁殿内,六皇子萧显正守在药炉边熬药,几名宫女分坐在萧显两侧,挥舞长扇,将浓重的烟雾扇出宫门。太监们则整整齐齐地站在屏风后,时而地上巾帕,时而递上热茶,生怕累着努力为嘉元帝尽孝的六皇子。
“夜深了,六皇子还是回昭仁宫歇息吧,这些事交给奴才便好。”
段云玦足下无声地站在萧显身后,一团和气地道。
萧显正在打盹,忽而听到有人说话,很是吓了一跳:“谁?”他回眸瞪住段云玦,“是你啊段公公,你不在金鳞卫,怎么跑到宫里来了。”
“今夜该奴才上值了。”段云玦接过萧显手中的羽毛扇,将对方搀扶了起来,“殿下快回宫歇息吧,若陛下知道殿下为了陛下的病日夜操劳,会心疼的。”
萧显打着哈欠,从善如流地跟着段云玦走到了大殿外:“本王一心记挂着父皇的身体,哪有心思担心自己的,只要父皇能早日好起来,我便是舍去半条命也愿意。”
“殿下与陛下父子连心,感情深厚,满朝文武何人不知,何人不晓?”段云玦笑得谄媚,“依奴才所见,纵然陛下育有十一位皇子,但最得朕心的,还得是六皇子您。”
一句话,说得萧显眉开眼笑。
他上下打量了着蟒服,配玉带的段云玦几眼,言:“段公公,要说我,你穿这身墨蓝蟒服远比那贴里服好看。那贴里服的颜色阴沉沉的,穿在身上不吉利。”
“陛下也是这么说的。”段云玦道,“看来殿下与陛下不光性情相似,眼光亦是一模一样。”
“真的吗?哈哈哈!”萧显自顾自大笑三声,“对了。我府上新得了几名番邦美人,有滋味得很,什么时候段公公得空了,到我那玩玩去?”
段云玦停下脚步,冲着萧显拱了拱手。
“殿下有命,奴才不敢不从。”
萧显笑容狡黠地指了指段云玦的鼻尖,转身上了轿撵。
殿内,嘉元帝已然起身,表情不耐地命人将药炉屏风等物撤下。
段云玦一言不发,扶着嘉元帝坐在龙椅上,亲自奉上了一碗清茶。
“陛下,喝些茶醒醒神吧。”
嘉元帝半阖眼眸看着段云玦:“你把忠王打发走了?”
“奴才看忠王殿下神情疲倦,便差人送忠王殿下回昭仁宫了。”段云玦道。
“昭仁宫,哼。”嘉元帝轻哼一声,“皇后白天过来,她的儿子,忠王,晚上过来,母子俩时时守着朕,生怕朕不知道他们有多忠心。”
段云玦静静站在嘉元帝身侧,不说话。
“还有怀王和贵妃,一天到晚在朕床前诵经祈福的,叫朕不得安寝。安国公还时时伴在怀王左右,为他的宝贝外孙盯着朕,生怕朕一时兴起写下继位诏书,将皇位传给其他皇子。你说说这些老臣,他们忠心的到底是谁啊?”
段云玦依旧不说话。
“朕的这些儿子,都不行,都不行。都是在演戏,没一个真心待朕的。”嘉元帝念叨个没完没了,“这就是孤家寡人啊,依朕看,他们都在盼着朕死。”
他说着说着一顿,转过头,去看貌若入定的段云玦:“怎么一直都是朕在说话,段云玦,你入宫没带舌头吗?”
段云玦垂首:“陛下,奴才不知道该说什么。”
嘉元帝轻哼两声:“你呀,你比你师傅精!若是你师傅在,只怕早已为他效忠的皇子大献美言了。”
段云玦面色沉了一瞬:“奴才不敢。”他毕恭毕敬地道,“奴才确实不知该说什么。”
“行了行了,随便说你两句而已,瞧你紧张的。”嘉元帝靠坐在龙椅上揉了揉太阳穴,“这两日,朕总是梦见过去的人,过去的事,也不知是怎么了。”
“陛下梦到谁了?”段云玦问道。
嘉元帝神情微滞:“朕梦到,梦到他们。”
段云玦小心觑着嘉元帝的神色,恍然大悟。
他几乎要冷笑出来:“陛下梦到镇北军主帅顾长生和主帅夫人明华长公主了?”
“是。”嘉元帝一脸怅然地点了点头,“梦里面,长生和明华不止一次问我,当初为什么那么绝情,将他们一家赶尽杀绝。朕、朕着实不知该如何回答。”
“顾将军通敌叛国,罪该万死,陛下当年做的没错。”段云玦在一旁面无表情地道。
“可是他们不肯放过朕啊。”嘉元帝痛心疾首,禁不住咳嗽起来,段云玦盯着嘉元帝不断抖动的后背,好一会儿才走上前去,帮嘉元帝顺了顺气。
嘉元帝好不容易才缓和过来,抿了口茶,从御案上抽了道圣旨出来。
“这是朕昨日写好的圣旨,你拿着圣旨去檀谷关,让尉迟敏放掉在檀谷关服劳役的顾家宗亲。”
段云玦闻言一愣。
“放了他们?”
“是。”嘉元帝将圣旨放到段云玦手上,“记住,这件事万不能让安国公和贵妃知道,他们父女两个若是闹起来,朕怕是真没几天好活了。咳咳,咳咳咳……”
嘉元帝说话太多,再次累得咳喘。
段云玦攥紧掌心中的圣旨,漠道:“奴才领命。不过……有件事,奴才不知道该不该禀告陛下。”
“说。”嘉元帝双臂撑着御案催促。
段云玦直勾勾地看着嘉元帝:“原镇北军左翼将军之子袁英凡现已捉拿归案,不知陛下欲如何处置。”
“袁英凡?”嘉元帝浑浊而又犀利的双目觑了觑,“杀。”
段云玦沉默。
他盯着嘉元帝憔悴的面庞看了一会儿,拱手应下:“是。奴才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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