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竹管乐声及时响起,轰走了纠缠在她耳边的魔音。
她瞬间清醒,五指轮转,与乐师共谱一曲《醉梦流觞》。
琵琶音响起的瞬间,所有人都看向了舞台。
琴音曼妙,歌喉动听,直教人如痴如醉。再看那二人面孔,真真是天女下凡,美得惊心动魄。
“督主大人的府中竟然藏着这样的美人,怎的不叫下官早早来欣赏。”
“不光容貌美,琴技歌喉皆是精妙绝伦!便是教坊司最红的乐伎歌女都比不过。”
“是啊是啊。”
众人纷纷夸赞着沈轻鸢和宝莺,段云玦始终保持着微笑,一双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坐在舞台右后方的女子。
如此默默地凝视了对方片刻后,段云玦召来随从,飞快下达了一条命令。
沈轻鸢对此一无所知,只专注于手中的琵琶上。
她虽然只与宝莺排练了两日,与乐师磨合了一日,却与大家配合的异常默契。弹下最后一个琴音时,她莫名地有些怅然若失,在琴凳上愣了好一会儿才站起来,与宝莺一同向段云玦与各路宾客谢礼。
“妾身宝莺见过诸位大人,给诸位大人请安了。”宝莺施施然行了一礼,继而娇声娇气地与段云玦道,“妾身不请自来,登台献丑,督主不会怪罪吧。”
沈轻鸢忙跟着宝莺道:“妾身司琴给督主请安,给各位大人请安,愿督主与各位大人福寿安康。”
说罢,她有些慌乱地将眉眼压低,根本不敢去看段云玦的神色。
“原来是教坊司的宝莺姑娘和司琴姑娘,怪不得能唱出这么好的曲子,弹出这么动人的琴声来。”一留着八字胡的官员摇头晃脑道,“段大人有此双姝在手,真真是坐享齐人之福,羡煞我等!”
“司琴?她便是司琴?”一显然喝多了酒,身子有些摇摇晃晃的官员道,“这司琴可不得了,早在教坊司的时候便是不接客的。只在高楼上弹弹琴,寻常之人连她长什么样都看不到。若是谁想对她用强,下场势必极惨。”
那官员越说越兴奋:“我记得这司琴是被三皇子带走了啊,怎么会出现在段大人府上,难道……”
他话未说完便自行捂住了嘴,不断向段云玦磕头认错:“下官喝多了,一时胡言乱语,望大人不要见怪。”
段云玦笑容幽幽地不说话。
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每个人都放下了酒杯,小心去看段云玦的面色。而段云玦却只盯着台上的女人看,目光飘忽不定,也不知到底在看哪一个。尴尬间,宝莺上前一步,大着胆子与段云玦调笑:“督主,你说是妹妹的琴好听呢?还是宝莺的歌喉动人呢?”
众人立刻顺着宝莺的话朝段云玦看去。段云玦沉默片刻,一笑:“你们只合奏了一曲,我和诸位大人都没分辨出来呢。不如你们姐妹再合奏上一曲,让各位大人仔细分辨分辨。”
“对,对,再来一曲,再来一曲。”
“再来一曲,再来!”
立刻有人高声附和,逼沈轻鸢与宝莺再次献艺。
宝莺浑然不怕,问也不问沈轻鸢的意见便点头应了下来:“好啊,只是,不知各位大人想听什么曲子?”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敢点曲目。
最终还是段云玦发了话:“就弹《花月浓》吧。”他状若无意地道,“听闻这是司琴姑娘的得意之作,本大人从未听过呢,今日便来欣赏欣赏。”
沈轻鸢猛地抬头,掀了眼帘去看段云玦。
花月浓?他居然要她弹花月浓。
见段云玦一脸严肃不似开玩笑,沈轻鸢终是慌了神,正想开口求段云玦更换曲目,宝莺一把按住她道:“好。妾身便再与司琴妹妹合奏一曲《花月浓》。”
沈轻鸢被宝莺攥着手腕,恶狠狠地按在琴凳上。
“好好弹。”她悄声警告,“成败在此一举,你可别犯糊涂。”
说罢翩然转身,向乐师欠了欠身,示意启奏。
悠扬的笛音缓缓响起,饶是沈轻鸢再不愿意,也只能拨弄琴弦,将这首只为三皇子萧昱演奏过的曲目奏给台下的官员听。
官员们听得陶醉不已,她却入坠寒冰地狱,浑身上下都在发冷。
脑海之中闪过的,都是她与三皇子相处的画面。
与三皇子的初见,与三皇子的私会,与三皇子互赠礼物,依偎在一起诉说衷肠的画面。
此生,她只想为三皇子一人弹奏这曲《花月浓》。
即便她的下场很可能与曲中人一样,她亦无怨无悔。
曲目过半,沈轻鸢已是有些力竭。
好在手指依旧有力,那些早已雕刻在记忆深处的琴谱,她睡梦之中也能弹出。
正欲配合着宝莺的歌喉转换琴音,眼角余光处忽地现出一道熟稔无比的身影,她定睛看去,看罢,险些从琴凳上摔下来。
那道缓缓走向段云玦的身影不是别人,正是三皇子,怀王殿下萧昱!
即便离得很远,可那人出众的风姿,高贵的气韵,无一不昭示着他显赫的身份。轻鸢瞬间慌了神,手指脱离琴弦,弹错了音。
宝莺转过头来,狠狠瞪了沈轻鸢一眼。
沈轻鸢已然六神无主。
三皇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是段云玦?是段云玦邀请了他?
沈轻鸢脑门一阵一阵地发麻,双臂酸软,迟迟使不上力气。偏偏笛音未停,歌声未断,她只能重新拨弄琴弦,完成这曲《花月浓》。
直至演奏完毕,沈轻鸢都没能回过神来。
宝莺亦发现了三皇子的到来,她虽也有些意外,却比沈轻鸢沉稳许多,拉着沈轻鸢再次谢礼,并向三皇子请安。
“宝莺给怀王殿下请安,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沈轻鸢虚抱着琵琶跪倒在地:“怀王殿下万安。”
萧昱笑容清清坐在段云玦身旁,全然是一副自如享受的模样:“你们两个起身吧,不要跪着了。”
“是。”
沈轻鸢便与宝莺一并站了起来,只是她二人一个抬头微笑,一个低头不语,看上去十分古怪。
“刚才,宝莺问我是她的歌喉动人,还是司琴的琴声曼妙,下官不通乐理,听不大出来。不知殿下有何高见?”段云玦亲手倒了一杯酒,推到萧昱面前。
萧昱旋即端起酒杯,一边饮酒一边品评:“宝莺的歌喉多半倚赖天生,司琴的琴音却需后天刻苦锻炼,当然,想成为一名合格的乐伎也是需要天赋的。”
他这才抬眸看了沈轻鸢一眼:“司琴,你刚刚弹错了音,可是近来疏于练习,偷懒去了?”
“司琴知错。”沈轻鸢依旧低着头,“司琴日后定勤加练习,绝不再出错。”
“知错便好。”萧昱放下酒杯,侧过身与段云玦道,“本王原本还担心这两个丫头不会伺候人,不得段大人的欢心,如今看她二人一起登台献艺,其乐融融,便知当初没有送错人。”
“她们两个确实很讨下官的喜欢。”段云玦道,“宝莺是朵难得的解语花,司琴嘴笨了些,却总是能给下官一些意想不到的惊喜。下官又她们二人相伴,着实获得了许多快乐。”
“段大人喜欢便好。”萧昱笑着应道。
段云玦笑着敬了萧昱一杯,放下酒杯的刹那,他向木头人似的呆立在地的沈轻鸢命道:“怀王殿下的酒杯空了,司琴,还不给三皇子添酒?”
沈轻鸢犹在出神,段云玦话都说完了,她却是没个反应。
宝莺暗暗拧了沈轻鸢一把,这才让她清醒过来,她有些茫然地看向段云玦与萧昱,这才意识到段云玦要她为萧昱添酒。
情绪太过烦乱,她已然想不通段云玦点名叫她去做这件事的目的。
从下人手中接过酒壶的沈轻鸢一颗心高高地悬了起来。
她倍加小心地走向萧昱,全程眼珠子都不敢乱眨一下,生怕被段云玦瞧出端倪来。然而当那股熟悉的龙涎香飘入识海时,她到底还是软了腿脚,有些走不动了。
便顺势跪在桌案旁,伸长手臂,为萧昱添酒。
萧昱全程看都没看她一眼。
他面对着段云玦,与对方细细讨论着什么,沈轻鸢离得那么近,却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眼底心底,全在想着身前这个人。
她很想和他说说话,问他有没有想她,又是否后悔将她送给段云玦,可是她不敢,也不能。
一杯浅浅的酒水而已,饶是她倒得再慢,终究是满了。
她正欲起身,段云玦忽然端起了酒杯,示意萧昱再饮。
萧昱便回过身来,去看沈轻鸢。
感受到萧昱注视的目光,沈轻鸢一颗心砰砰乱跳起来,她双手捧起酒杯递向萧昱,跪地不言,一如她在教坊司时向萧昱献酒时的模样。
萧昱的目光飞快地从沈轻鸢的面上划过。
他伸手去接酒杯,冷不防看见了戴在皓白手腕上的红色珠串。
褐色瞳眸倏地一紧。
“退下吧。”
他稳稳接过酒杯,目光在那红色珠串上有所逗留:“记得把琴练好。”
“是。”
沈轻鸢执壶起身,刚想要离开这修罗之地,段云玦却冷冰冰唤住了她。
“先别急着走。”她听见段云玦道,“难得与旧主相见,还是留下来,与怀王殿下多聊几句吧。毕竟下次见面还不知是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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