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若萍回忆起到医院做产检时看到的景象说“明明身边的人都不爱生孩子了，也不知道这么多年轻小孩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在这场聚众检测的狂热浪潮中，神经发育谱系的报告确诊率意外爆增。
关于“神经多样性是否是人类进化趋势”的讨论也作为不可或缺的部分逐渐出现在了男人们大大小小的饭桌上。
当他们还在推杯换盏把进化论当作展现个人魅力的谈资时，一场针对他们的社会灾难也已经悄然降临。
国外，自闭症谱系障碍（Autism Spectrum Disorder，ASD）领域的研究学者根据新增的广大数据样本完成了一个巨大突破——在遗传学上找到了一种男性ASD高发率的铁证。
「Y染色体连锁显性遗传」
因此，首次以生物学性别为分型边界的自闭症亚型出现了，学者将其命名为Y染色体连锁自闭症谱系（Y-Linked Autism Spectrum，YLAS）。
一种遗传模式为Y染色体显性遗传，Y染色体Yp11.2区域片段结构变异为主的亚型。
并不了解ASD但十分敏感的民间媒体找到了其中特别的性别话题点，广泛搜寻了符合YLAS的著名人物，忽略其代偿机制对个体的严重损伤，仅利用他们呈现出的高智商表征，将其神化为一种“优质男性基因”。
这直接导致YLAS引起轰动，大量未被确诊为YLAS的正常男性觉得自己受到了人格侮辱，为了夺回原本的生物主导地位，掀起了对该亚型自闭症人群的“猎巫运动”。
集中挖掘、攻击YLAS中因代偿机制激活率低而呈现出生理、社会缺陷表型严重的人群。
还将一名正在量刑的杀人犯于法庭上提交自己伪造的YLAS检查报告，想以此获得减刑甚的事，断章取义地按头给YLAS人群，使他们遭到公众的抨击和质疑。
短时间内，民间媒体再次一拥而上，描述YLAS等于“狡诈、无情、恐怖”的文章铺天盖地。YLAS不仅被拉下神坛，还被污名化为“社会高风险基因”。
就当这些参与了摇旗呐喊的正常男性们以为自己大获全胜时，命运的反噬也随之而来。
余缜秀四岁的时候，学会的第一个除爸爸妈妈外的词语是“裁员”。爸爸一个星期接了三个久不联系老朋友的电话，提到的话题都是借钱。
资金周转、孩子要上学、才借了贷款、被裁员了……这些词组对当时的余缜秀来说就像女厕所为什么永远在排队一样难懂。但她似乎又能感觉到引起这一切的源头是什么。
渐渐地，在单一领域内针对Y染色体的生物认知被异化为了一种广泛的社会焦虑，直接影响了部分领域的就业市场生态。
余缜秀现在都还记得孙若萍在看到一名大厂男高管在公司的定期体检中被确诊YLAS，最终在多方压力和职场斗争之下主动辞职后说的话：
“我早就说了，脑子没病的男人当不了领导，你看怎么着？”
自此，正常男性集体开始自证清白，力图将YLAS与自己划清界限，争取平等权益。男性间给对方扣帽子YLAS也演变成了一种抨击、霸凌的手段。
很奇怪，这应该是人类进化史中男人们第一次不希望自己是“绝顶聪明的天才”。
再后来，虽然在政府对无良媒体的打击、社会各界的努力下，紧张的社会氛围最终平息，但人们私下对YLAS的歧视与妖魔化仍然持续了十二年。
转折点出现在二〇四七，一个籍籍无名的神经科医生发布了一篇关于YLAS的论文。
论文提到他对自己基因呈现符合YLAS确诊标准的儿子进行了长达七年的实验（4-11岁），发现并论证了可以通过植入脑机接口进行靶向刺激，打通“岛叶-基底神经节”。
从而创造情感替代回路，使情感处理从直觉反射转为认知映射模式，补充YLAS的神经沟通路径，引导神经发育谱系孩子更好融入社会的教育方式。
这篇文章成为了推动基因平等的“圣经”，让“YLAS风暴”在当年秋天彻底销声匿迹，其贡献之大甚至让人们忽略了实验的伦理问题。
名为“阶梯”的脑机接口投入量产，这位创作它的医生也因此名利双收，成为了今天的曙雀国际医院的院长，让曙雀有了今天供人讨论底盘的悬浮导航机器人。
突然很想看一看两个男大口中的主角，余缜秀打开手机视频软件搜索，点开了池丘杉4-11岁成长的纪录片。
镜头摇晃，焦距推进，她忍不住伸手去触碰这个屏幕上被困在24帧里的6岁孩子。
她心想，如果古时候的圣女真的存在的话，估计就是池丘杉这个样子，乱世而生，天赋异禀，肤白貌美，以身济世。
幼小的池丘杉一个人盘腿坐在地上，低头安静地翻看一本同他生命厚度并不相符的书籍，对逼近的摄影机全然不知。
余缜秀试图看清被他低垂的睫毛遮住的眼睛，却越来越模糊。
成航说的那句话就像魔咒一样，开始在她的脑子里不停盘旋、升腾，直到化作春雨，让一种不可名状的思绪在龟裂的土壤上发芽，变得密密麻麻。
*
后面两天，余缜秀假装仰慕的学妹，摸准了成航的课表和跑图书馆的时间，坐在了他斜后方的位置，以便能清晰看到他的电脑屏幕。
不过是普通充满套话和模板的竞选PPT，没有任何特殊之处与含金量。
听说竞选当天池远昭也会到场，余缜秀猜测他早就打点好了校方关系，只是需要有人帮忙走个过程而已。
但是，越是不会出现任何差错的环节如果出现了差错，那就不一样了。
然后等池丘杉束手无策的时候，她再上演一场英雄救美……
想到这余缜秀忍不住笑了起来，但因为害怕引起注意，她低下头用手牢牢捂住了自己的嘴。
在成航做完PPT的那天，余缜秀假装搭讪，以crush为名坐在了成航旁边，趁他上厕所的时候拷走PPT，并拍下了U盘界面里的其他内容。
还好成航是个强迫症，所有东西都以文件夹的形式分类清楚了，不然仿制起来的难度不可估量。
校学生会主席竞选日当天，余缜秀带着早已准备好的与成航的内容和外观都1:1复刻的同款U盘，向阶梯教室走去。
只要在成航进教室拷贝文件的前一刻把U盘调换了，他就没有时间检查和发现自己给池丘杉准备的PPT全部都变成了空白页。
“学长！”
成航靠坐在走廊外的花坛边，背包放在身旁。
余缜秀从远处一边挥手一边跑来，像校园爱情电影里活力元气的女主那样，坐下后附身朝成航撩了下耳发，露出标致的微笑。
“学长已经进去过了吗？”
这么一套连招下来，成航显然有些招架不住，耳朵已经红成一片了。他假装咳嗽别过脸去，“还没有。”
“那太好了。”余缜秀确认过后坐直身体，因心情很好哼起歌来。
“好什么？”成航一副好奇的眼神，余缜秀瞥了一眼真是忍不住想说一句：蠢货，当然是好在可以阴你了啊。但她肯定是不会说的。
“当然是好在可以给学长加油啦。”
成航听到后嘴角快要挂到耳朵上了，勉强才用最后的理智拿手压住。
余缜秀垂眼看向两人中间的背包，U盘挂绳的金属圆环从她这一边的网格侧包内透出。
真是天助我也。
余缜秀在心里给自己打了个气，用左手摸出放在衣服口袋里事先准备好替换的U盘，捏在掌心。
然后一边和成航扯闲话转移他的注意力，一边用手指去钩包内的U盘……
得手了！现在只需要把准备的U盘放进去就好了。
余缜秀的身上渗起一阵薄汗，手因为激动止不住得有些颤抖。
成航还在侃侃而谈，全然不知道什么正在发生，余缜秀死死盯住他的脸。
“成航。”
清冽的声音从脑后响起，余缜秀浑身一泄，像被一泓温吞的泉水浸没。
本快要塞进去的U盘被边缘的弹力带卡了出来，余缜秀一慌，U盘从她手边擦过直往地上掉去。
“哦，你来啦！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池丘杉。”
成航对余缜秀说道，而余缜秀此时刚用尽所有的反应力踩住掉在地上的U盘，整个人的姿态看起来诡异又狼狈。
她长舒一口气尴尬得笑笑，转过头去。
“你好，我是……”
余缜秀对上池丘杉眼睛的一瞬间，像站在峭壁注视崖底，全身的氧气都被抽走了，是心虚吗？
“余、缜、秀。”她呆呆吐出三个字。
他们在交汇中静止，如同遥望夜空的观测者与恒星，无从知晓是谁先捕获了谁。
它只是闪烁，便让人触及数千光年前明灭的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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