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学放学的时段遇上晚高峰,保姆车被堵在近乎瘫痪的高架上,寸步难行。
余缜秀抱着书包缩在座椅上,看着车窗外一动不动的车流。
她的身旁,池丘杉也只是盯着司机的后脑勺,不知道在想什么,两人默默无言。
她不高兴。
当余缜秀走出校门,视线在人群中找到他的那一秒,池丘杉就得出了这个结论。
池丘杉几乎没有看到过余缜秀向他流露出这种眼神,像委屈,像埋怨,又像索求。
但很快她又低下了头,再不看他,是自馁,是疏远。
池丘杉一时不知道是该靠她近一点,还是离她远一点,又或者应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于是,他从上车开始保持这个姿势到了现在。
“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池丘杉这样想着,眉头不自觉地皱在一起。
司机感觉后颈毛骨悚然,他瞄了一眼后视镜里蹙眉盯着自己头顶的池丘杉,立刻打起精神,挺直了背,紧抓双向盘。
余缜秀干脆把腿也缩在了座椅上,整个身子侧躺过去背对池丘杉,长吐一口气,闭上了眼。
八个小时前,教室。
班主任在讲台上说话,余缜秀和另一个转学生站在门边。
她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了,眼前几十个年轻的面孔正打量着自己。
不出意外一会就要自我介绍了,余缜秀一想到这她就十分头疼。
“好,接下来把时间交给新同学,自我介绍完刘老师就该来上数学课了。”
“Luna?你先来吧。”
应该讲个名字就好了吧?余缜秀看着另一个转学生走上……
桌子。
娜娜拉开讲台边的备用桌椅,一脚踩着凳子跨上了桌面。
和教室里其他所有人一样,余缜秀瞬间瞪大了眼睛。
娜娜不顾别人的惊讶,谈定地摸出了自己的手机,举过头顶,一段重低音beat响起。
余缜秀看向班主任,一副虽然震惊但也没有打算要阻止的样子。
娜娜缓缓摘下了眼镜,“Yo yo——”
“完了。”余震秀心想。
“这里是Luna不是露娜!东京纽约上海三地混搭。”
娜娜从桌上跳下,边rap边在过道间和同学互动游走。
“老爸搞AI老妈玩涂鸦,我的属性是彩虹混音器,曹匹诺死忠头号大旗,转学七次练就神奇超能力,助力官司打脸破千万点击……”
这就是50后的威力吗?余缜秀的脚趾死死扣住地板,转过身想要逃出门去。
教室被娜娜当作舞台玩耍,孩子们已经完全嗨起来了。
“嘘——”娜娜把食指放在嘴边,朝着门口唱道。
“嘿,那边低头的Vivian还是Emily?别再垂头丧气,接下来到你,drop the beat——”
突然,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看向了余缜秀,满脸期待。
“额……”
余缜秀面露难色。
“不要。”
砰——教室门关上的声音。
教室重新恢复了平静,大家都进入到了上课的状态,数学老师正在讲解屏幕上的试题。
余缜秀在桌下疯狂划手机,另一只手撑在额头挡住自己的眼睛。
同桌瞥过她的侧脸,怨气强得好像刚从地狱爬出来的女鬼,不禁把椅子超外侧挪了挪。
熬过十几年应试教育,姐真是没耐心陪你们玩角色扮演了。
余缜秀的手指快要把屏幕戳烂了,界面是热搜榜一“曙雀向曹匹诺道歉”的实时话题。
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曙雀突然承认过失了?老娘都差点死了结果告诉我一切白干了?
“违规操作的注射医生刘义遭开除,媒体试图联系本人但从其家人口中得知失踪……”
事态完全朝她预想的反方向发展,余缜秀难以置信地搓了搓眼睛,反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她亲自上门和刘义谈澄清会的话术,签定保密协议。结果刘义不仅当天没去澄清会,现在还失踪了?
难不成……他变得像我一样了吗?
可是为什么?
毫无头绪,余缜秀焦虑地咬着大拇指的指甲,腿不自觉抖起来。
“小鱼……小鱼……小鱼?”
同桌轻推一把余缜秀,她如梦初醒般抬起头来。
“怎么了?”
“老师喊你。”
余缜秀望向讲台,数学老师悠悠说道:“你上来解一下这道题吧。”
电子黑板上的几何题目,像一座大山一样横在余缜秀面前,彼此相顾无言。
“一点都不会吗?这是经典题目,考察的方向能看出来吗?”数学老师靠在讲台上抱着手臂。
余缜秀尴尬地摇了摇头。
数学老师看起来有些困扰,“你以前在哪里读书?基础怎么会这么差?”
算了,反正我脸皮厚,随他怎么说吧。余缜秀想象自己闭上了耳朵。
“老师,这么说不好吧?”
娜娜打破了沉寂,数学老师回过身,正准备说些什么。
“就是啊,小鱼才第一天来我们班你就这样说她,她明天不想来了怎么办?”
“对啊,对啊。”
“老师这题我也不会!”
“我也!”
……
一个接着一个声音响起,像慢慢点亮夜空的群星。
看到争着为自己说话的一群初中生,余缜秀恍然觉得“余小鱼”变成了一个真实存在的人。
她没有在扮演这个人,她就是这个人。
“好好好,老师投降,刚才是我太着急了,我向小鱼道歉。”
数学老师举手示弱,向余缜秀诚恳地说了对不起。
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她不知所措地鞠了个躬,逃回了座位。
余缜秀坐下后,同桌凑了过来。
“你别难过,他每次讲基础题的时候都这样,但平时人还是挺好的。刚才怕打扰你没来得及自我介绍,我叫艾琳!”
艾琳开朗地笑着,脸颊凹起梨涡,同眼下的痣交相辉映。
“你好,艾琳。”
就这样,余缜秀在学校交到了第一个朋友。
*
回到房间,余缜秀趴在床上,头朝下,头发拖到地上,像一个被吊起来的拖把。
她感觉这一天过得比上班还要累,应付一个又一个新场景,一个又一个新世代人类,一个又一个新问题。
她甚至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力气思考了,只剩下一个本能的念头——要赶紧找到刘义。
如果他也出事了,那只有同样经历了相同事的自己能找到他,也只有找到他才能拼凑出凶手的线索。
找到凶手,才有机会变回去,赶紧逃离现在的一切。
房门没有关,池丘杉已经悄然站在了门口。他看着余缜秀团在地上的头发,敲了敲门框。
余缜秀瞬间从床上弹起,坐得规规整整,佯装淡定地问:“有事吗?”
“我帮你剪头发吧。”
余缜秀确实一直有剪头发的想法,但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一再拖延。
这个长度对现在的她来说实在太累了,只不过池丘杉提出这件事情,让她有些犹豫。
“你还会这个?”
“帮邻居家的狗剪过。”
“……”
客厅全身镜前,余缜秀系着围布,头发被整齐梳在身前,看着自己的样子,她在心里不停地辩解。
“我会坐在这里,只是单纯觉得修狗毛的难度比人大,那池丘杉能修狗,修人应该也不会差。”
对,没错,就是这样的。她朝镜子笃定地点了点头。
池丘杉带着一把有滑轮的凳子在余缜秀面前坐下,理发剪被他握得像准备做一场手术。
这里应该没有无影灯吧?余缜秀东张西望。
“别动。”
一缕发尾被池丘杉用手指打圈勾起,她的头被轻轻往回拽正。
他总是这样。
余缜秀觉得自己只要出现在池丘杉的视野里,就像被瞄准器对上,怎么甩都甩不掉跟在身上的红点。
不会对她开枪,但也不会放过她。
他到底想做什么?
“剪到齐肩吧?”
池丘杉试探地看着她,发尾在指间来回把玩。
明明已经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了,为什么要布置一样的房间?
为什么在告别式上笑?为什么在家里挂我的遗照?
为什么帮我到这种程度?又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他到底想要什么?
“嗯。”
余缜秀心不在焉地回应,池丘杉站起身,几乎将她完全挡住,她移开了目光。
伴随轻快的咔嚓声,大段大段的头发掉在地上,余缜秀感觉脑袋变得越来越轻盈。
“闭眼。”
余缜秀闻声紧闭双眼,一些细碎的发丝落到了她的鼻背、眼下。
呼——
余缜秀眼前一暗,一阵清风拂过面庞,她的睫毛止不住地颤抖。
池丘杉弯着腰,轻轻抬起她的脸颊,用拇指扫去眼周顽固的发丝,一下,又一下。
“不要感到困扰。”
因为闭着眼睛,余缜秀的听觉更加灵敏了,她清晰地听见池丘杉每一个字背后的暗示。
一瞬间,她突然很想哭。
她讨厌这个人说话,也讨厌这个人不说话,讨厌他总让自己琢磨他在想什么。
她还讨厌这个人的耐心,讨厌这个人的眼睛,讨厌他能把自己看得干干净净。
如果可以,她再也不想见到他,不想记起现在这副干什么都像在撒娇的身体,不想记起无能的自己。
如果可以……
“我没有。”
余缜秀把情绪咽了回去。
池丘杉没再说什么,房间里只剩下剪刀的声音。
头发理完了,池丘杉已经站在她的身后,五指蹭在她的头顶,贴着头皮把头发抓散。
余缜秀的头被带得轻轻晃动,胡思乱想渐渐一扫而空,她睁开眼睛。
“很漂亮。”
余缜秀对上镜子中池丘杉被围布反光打亮的眼睛,好像看到夜里泛着波光、平静的湖面。
随意挑动他人思绪,又对自己所做的一切漠不关心。
不可以,不要说这样的话。
我怕这样下去会没办法再继续讨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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