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阈美实验学校大门,上学的孩子们正一批批涌入。
余缜秀下车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往池丘杉的衣兜里塞了某样东西,然后嗖地一声溜走了。
池丘杉摸出来一看,是一张二十块的现金。对于无证上岗的理发师来说,这个价格很公道了。
“她对我的态度是比以前好了吧?”
池丘杉看向司机,师傅一言难尽地点了点头。
一个人影在不远处晃动,从刚才就一直注视着保姆车的位置,像一只赶不走的苍蝇。
可能是因为心情好,池丘杉注意了他许久,但什么也没做什么。
池丘杉关上车门,保姆车缓缓驶离校门。
路过那人时,虽然他背过身去极力掩饰,但池丘杉还是透过车窗看到了他身上的相机肩带。
上课铃响起。
音乐教室在采用了复古设计的艺术中心里,是一个摆满便携沙发的简易录音棚,放置着一架斯坦威钢琴。
余缜秀翘着二郎腿坐在角落,昨天自我介绍时带给她的心灵震撼和阴影还挥之不去。
她暗暗观察摩拳擦掌等待老师到来的孩子们,心想今天必定又是一场硬仗。
“小鱼小鱼!你运气真的很好!”艾琳转过身来,双手激动地搭在了她的膝盖上,余缜秀一脸迷惑。
“奥辛是整个阈美长得最好看的男老师!是整个哦,不只是初中部!”
这就算运气好了?
余缜秀心想,她这么多年见过的帅哥数量,比他们吃的盐还多,这个奥辛顶天了估计就是个清秀男。
在阅颜这件事上,她有绝对的自信。
“他前两天都请假了,但刚好今天到我们班的课他就回来了!”
余缜秀看了一眼时钟,“不怀好意”地问:“你确定吗?现在已经过了上课时间10分钟了哦。”
艾琳身旁的同学也不由地担心,“就是啊,以前他都很准时的。”艾琳无从辩驳。
“对不起!对不起大家!我早上没睡醒地铁坐反了!迟到实在抱歉!”
门被推开,穿着深色卫衣和牛仔裤的男人跑进来,一张温润的脸上却顶了个鸡窝头。
他边走边把背包跨到身前,打开拉链,除了笔记本电脑和头戴耳机外,塞满了小包装的零食。
“我一想到你们在等,就顺路买了点零食当作赔礼道歉。”
他走到每个孩子面前挨个发放,弯腰时背包里的零食滚到地上,同学一起帮忙捡,他又说对不起又说谢谢,看起来笨手笨脚。
直到走到小鱼面前,他的背包空了。
“嗯?我没想到会有新来的同学,好像少买了一份诶。”
他固自嘟囔着,余缜秀看着面前这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愕然失色。
许……许向旻?!
*
二十年前,城西小学。
八岁的许向旻连人带包摔在地上。
“小新郎,今天怎么没背小提琴?”
同龄的刺头男孩弯腰把他的背包一把抢过,“垫子”被拽走,许向旻在地上打了个滚。
刺头男孩拉开包链,把里面的东西全都倒在了地上,书本散落一地,还有琴谱。
“老大,他是弹钢琴的。”刺头的同伴凑了过来。
“去,用你提醒!”
同伴被一把推开,刺头捡起地上的琴谱卷成筒,蹲在半躺于地上的许向旻身旁,往他头上敲了三下。
“我说没说过,不准坐在吴美娥旁边!”
“说过……”许向旻瘪着嘴,挠了挠被敲乱的头发,不服气地小声嘟囔,“可是我的位置就在那里,我不坐那我坐哪呢?”
“还说!”
刺头又打了三下,揪住许向旻的衣领将他拉进,左右打量他的脸。
“你得意什么!吴妈妈肯定是被你骗了!不然她为什么说希望你是她家女婿!”
许向旻涨得满脸通红,梗着脖子瞪回去,“我……我才不是她家女婿呢!我……我早就有家了!”
刺头一下松开了手,“有家?是谁?”
许向旻紧闭着嘴,脸颊像充足了气的气球,仿佛下一秒就会不攻自破。
哗啦——
瀑布般的水流将围在一起的三人浇得东倒西歪,齐齐湿成了落汤鸡。
刺头站起身,回头望去,教学楼二层的窗户砰地一声关上。
“谁!有本事给我等着!”
说罢刺头男孩和同伴拔腿就朝教学楼入口跑去,留下许向旻一人愣愣地坐在地上,像一只蔫巴的海獭。
原本卷卷蓬松的刘海糊在他的脸上,水珠滴答往下直流。
紧闭的窗户缓缓打开,八岁的余缜秀打望着探出脑袋来,朝他喊道:“哭包!快点站起来!”
许向旻听命赶紧爬了起来。
“伸手!”
他不加思索地摊开整个手臂。
“举高点……再举高点!”
许向旻把手举过了头顶。
下一秒,他眼看着余缜秀一脚踏上窗台……
“你你你你!你要做什么!”
许向旻急地直结巴,恨不得要原地跳起来。
哗——
余缜秀从二楼一跃而起,朝许向旻扑去。
许向旻张大了嘴,手不停地在空中晃动调整,确保越来越近的余缜秀一直框在自己臂间。
“唰。”
两人跌进绿化带里。
许向旻紧闭双眼,脸皱成了一团,身体害怕地直抖,但仍把趴在自己身上的余缜秀紧紧箍在怀里。
湿透粘在眼皮上的刘海被人掀起,许向旻感觉世界亮了起来。
“喂,别睡了,快跑啊!”
许向旻睁开眼睛,余缜秀的脸离他只有一拳的距离。
恍惚间他感觉自己好像抱了一只霸道的小兔子,横冲直撞,只允许他听见自己掀起的“咚咚”心跳。
见许向旻没反应,余缜秀啪啪扇了他好几下,顺便擦干了他脸上的水珠。
“谢谢……”许向旻黏黏糊糊地说道。
还在发愣。
余缜秀见他一时半会是回不过神了,挣开他的手臂脱身站起来,直接抓起他的手。
二楼窗户内渐渐传来窸窣声,许向旻被一把拽地连滚带爬跑了起来。
最后,在刺头男孩和同伴的叫骂声中,余缜秀拉着许向旻越逃越远……直到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
这样的事在许向旻的人生中还发生了很多次。
因为长得比小女孩还小女孩,小时候的他时常受到同龄女孩和女性长辈的青睐。
同小区一个生了儿子的阿姨甚至每次见了他都会悔恨自己没能生出个女儿,好能够让他做自己女婿。
虽然这中间的逻辑关联十分奇怪,还带有某种偏颇的观点,但的确表达了阿姨对他的喜爱之情。
总之,哪里有女性的赞誉,哪里就会有男性的妒忌。
被同龄男孩欺负,同样是许向旻的家常便饭。
呆头呆脑的他之所以能在大多数时候安然无恙,很大一定程度是“青梅”余缜秀的功劳。
但这也就是问题所在——
他比谁都清楚余缜秀小时候长什么样子。
“哦?!”
许向旻吃惊地眨了眨眼,余缜秀僵硬地别过头去,几乎要贴在教室的吸音棉上。
“我把我的给小鱼吧!”
听见艾琳的声音,许向旻回过身去,“哦不不不,我下次再补一份……那个,我们先……先上课吧!”
许向旻一边挠着鸡窝头,一边兜着书包朝教室的另一头走去。
艾琳你就是我的天使!
劫后余生的余缜秀在心中大喊。
*
娜娜正面向同学自信地演唱流行歌曲,一个不和谐的音符冒出打断了她。
“啊……对不起我又弹错了。”
许向旻垂头丧气地道歉,累计上课三十分钟以来,这已经他弹错的第十个音了。
许向旻心里乱透了。
哪怕不看他,余缜秀也能知道。
在她的记忆里,许向旻是一个对自己很严苛,但又极易被情绪影响状态的乐手。
弹得越差他越训斥自己,但越被训斥他又弹得更差。
所以过往每一任老师都对他采取的是鼓励式教育,连余缜秀也从来不会在他重大考试和比赛前骂他。
也是这样,许向旻一直很喜欢考试和比赛,因为一到这些时候余缜秀就会对他态度很好。
两家长辈交好的缘故,从许向旻和余缜秀出生,大家就默认了这一男一女两个孩子的绑定。
但只有许向旻当真了,余缜秀一点也不认。
很久以前第一次读完童话绘本的余缜秀问许向旻,如果是他,他想当骑士、王子还是恶龙?
许向旻说,他想当小精灵,因为这样就可以坐在公主的肩头,随时把讨厌的人变成癞蛤蟆。
余缜秀骂他变态,只想占女孩便宜。
许向旻生气地撅起嘴,跺脚大喊:“余缜秀是大笨蛋!”
然后一个星期没有理她。
幼小的余缜秀那时并不知道自己怎么惹到他了,直到她意识到许向旻跟在她屁股后头追了十几年,哪怕家里出事后自己不愿意见他,他还那样追着。
余缜秀才明白了他当时的意思。
“那你跟我谈恋爱吧。”
在一座城市上大学时,余缜秀这样对许向旻说道。
许向旻还以为她中邪了,硬是拉着她要去庙里,被揍了一顿后,才对自己多年的情感终于得到了回应这件事有了实感。
但好景不长,余缜秀要跟着池丘杉出国留学了。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许向旻拉着她的衣摆,满眼泪花地问:“那你要跟我分手吗?”
余缜秀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于是许向旻转身离开了。
这成为了两人最后一次见面。
“告别式那天他去了吗?”
余缜秀不禁好奇,她检索脑海中的记忆,没有找到许向旻的身影。
也是,他一定不想见到自己。
下课铃声响了,学生们陆续填满走廊,赶往下一个课堂。音乐教室内,只留下了许向旻一个人。
他走到角落,拨了一通电话。
“刘老师,你们班上新同学的基本信息表可以传我一份吗?”
许向旻不安地在原地走来走去。
“啊……因为她太内向了,我想看看能不能多了解一下找到一个合适的方法沟通……哪个……就是不戴眼镜那个。”
几分钟后,许向旻收到了“余小鱼”的信息表。他一时没有拿稳,手机摔到了地上。
屏幕上,是表格被放大后的监护人栏。
“池丘杉”三个字,赫然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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