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的白昼仍然短暂,日落抵达青野镇。远处的山最先沾染上橙,再近就抵达每个人的眼睛里,日落是旅人,只是停留。
程椰方才走过,带过一阵风,很快消弭在李霜的发丝之间,她的头发落在啾啾鼻尖,害小孩打了个喷嚏。
站在对面的陈春决也不说话。
沉默如融化的冰块滴落在二人之间,李霜抬眸望向他。
大抵是这两日去往北城太过匆忙,他的小狗眼耷拉着眼尾,嘴唇干涩有些起皮,连下巴也长出青涩的胡茬;穿着便于行动的黑色运动装,上身又套了件灰色的毛绒外套。全身散发出疲惫且可怜的气息,只敢偷瞄她几眼,看到李霜盯着他,又低下头踢脚边的石头。
“你看起来很累,我开车吧。”李霜把啾啾放下,拉着她的手,往前走。
“我——我能去?”陈春决立马跟上。
李霜眉间一皱,“为什么不让你去?”
“我以为……你不想看到我。”
“陈春决,我那天没有生气。”
“总之是因为我不高兴了。”
“那确实。”李霜听到他垂头丧气的声音,忍不住唇角一勾。
“我错了。”
李霜没接话茬,问他:“北城的咖啡店?”
“嗯嗯。就是和朋友合伙开的那个,原来的门店要关门,要搬新地址,我朋友要我回去帮忙。”
“两天就搬完了?”
“嗯,也挺快的。”
/
正是晚餐时间,这家新开的烤肉店,在镇中心人流量较大的地方,所以几人到店时,仅剩一张大圆桌,正好容纳六个人。
程椰和陈春决点餐,向海带着啾啾去选饮料,朗哥则坐在一旁闭目养神。
李霜时常觉得朗哥这个人很神秘,似乎十年后他也是现在这副模样,不喜不悲。
捉摸不透。
叶幸然在两人刚上大学时,告诉母胎单身的李霜,要远离神秘的男人,他们一般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要么是海王,要么是受过伤。
李霜瞥了眼坐在对面的朗哥,捧着大瓶可乐的啾啾把可乐放在他的怀里,示意他帮自己打开。朗哥的表情温柔,把饮料打开后,又起身帮每个人都倒上,轮到她时,李霜伸手拒绝。
“不用了,朗哥,我喝大麦茶就行。”
“好。”
叶幸然,你说他会不会是后者?
李霜的身体瞬间在喧闹的烤肉店里变得透明,直到陈春决将烤好的五花肉放在她的盘子里。
透明的人被看到。
“要不要吃牛肉?”陈春决再次往她的盘子里放肉,如小山。
“不用,你先吃吧。”李霜埋头吃肉,原本毫无血色的脸,被烤炉熏得像被泼上番茄汁,身体也重新温热起来。
陈春决手中的剪刀和夹子被程椰抢走,她嘴里塞着肉,声音模糊:“你这,太慢了,给我,我弄吧。”
被抢走工具的陈春决,瞥了眼坐在一旁的李霜,她今日没有扎起头发,黑发顺着肩膀滑落,她伸手挽头发,露出耳朵,但仍有顽皮的碎发掉落。隐约间陈春决闻到熟悉的味道,是他放在民宿的洗发露的味道,很老套的薰衣草味。
不惊艳的味道,却让陈春决喉咙发痒。他的右手自然抬过去,将她的碎发拨起,整理好。
“你在做什么?”李霜偏头。
如瀑的头发随着她的动作垂落,挠过陈春决的手背,痒得他喉结滚动,但面上仍克制:“刚刚你有头发沾到酱了,我帮你把酱抹掉了。”
“哦,谢谢。”李霜选择相信他。
桌上的肉都吃得差不多时,几人在闲聊。
程椰的手机震动不停,她看了眼屏幕,拒接,手机摔在桌上。
几人看向她。
程椰挠头:“烦死了,是我前男友。”
“他怎么了?”李霜问。
“当时我们俩不是已经要谈婚论嫁了吗,我提分手,让他无法接受,所以就一直联系我。”
陈春决没听说过这件事,问:“从你来到这里?”
“嗯,都半年了。”程椰大口喝可乐,“我就是觉得没必要和你们说,就一直没聊过我之前的生活,和小霜也只是聊过一回而已。好烦啊。”
啾啾把可乐倒上,看程椰又一口闷掉,撇嘴提醒她,“姐姐,可乐不是酒。”
“呜呜,啾啾。姐姐能不知道这不是酒吗,我好想喝酒。”
“还有小孩呢,下回吧。”作为酒吧老板的朗哥发话,其他两位成年人表示同意。
向海看他们要聊成年人的话题,于是拉着啾啾刷手机玩。反正时间还早,不着急回家。
“你们感情很好?”李霜好奇。
“嗯,应该算是很好吧,上大学时就在一起了,在一起五年了。”
李霜点头,“那时间成本挺高的。”陈春决猛地转头看她,她问,“怎么了?”
“你第一时间想的是这个?”
“有什么不对吗?”
他压制住内心的情绪,“没什么。”
程椰托脸,手搅着南瓜粥,叹息:“确实付出了很多时间。他是学金融的,家里条件也挺好的。我大概是他做过的最差劲的投资,所以他一直不服气,非要来找我问个明白。他想不通为什么我突然就不喜欢在大城市待了,一直认为我是因为爸爸去世,而悲伤过度。”
“可能以为我过段时间就好了,但没想到——没想到我来这半年了,还没好。”
陈春决问,“你确定他是不服气?”
李霜的声音同时响起:“你们俩的差距——”
两人对视一眼,李霜示意他先发言,自己则喝茶聆听。
“难道不是他舍不得你吗,毕竟这么多年感情了。”陈春决敛眸思索。
程椰则摇头:“不太像,我觉得其实我们俩确实挺不合适的,很多问题的。”
程椰和男朋友在大三时认识,她当时有门选修课整个学期没去过一回,最后挂科。只得在大三下学期重修。
在上课时两人被系统选为一组,要一起做结课作业。那门课是电影鉴赏,但是老师有些奇葩,让每组的两名同学,都要去电影院看至少四部电影,并拍照留念,到期末再递上一份共同制作的电影鉴赏汇报PPT即可。
很俗套的故事,在这个过程中,两人暗生情愫,结课作业交上,两人也谈起恋爱。
没有太多波折,直到大四毕业两人的感情都很好,身边的同学都说他们俩,毕业就会结婚。
但没有。
步入社会,两人合租住在一起,问题就逐渐在生活的许多角落冒出来。
两个人的消费观不同,男朋友想每周出去吃一顿大餐,犒劳忙碌一周的两个人,但程椰却不愿意,哪怕他主动请客。
“好,那我们一个月出去两回,好不好宝宝?你每天画图太辛苦了,我心疼你。”
“好啊。”爱能抵挡一切。
两个人的交友观也不同,男朋友要和朋友们泡吧,喝酒打牌,晚上带着一身酒味和烟味回来时,程椰总会与他吵架。
“你这样对身体不好,而且除了朋友,你平时还要和客户出去喝酒,还要抽烟,你想死吗?”
“对不起宝宝,我错了,我以后减少次数,我发誓。”
“好吧。”她尚且相信,两人在一起就能改变对方。
两个人的事业观也不同,男朋友家里有钱,找工作也可以靠关系,在大城市毫不心虚,而程椰心虚,哪怕她自信开朗,她也有种内心的不配得感,就逼自己拼命努力,想让自己配得上自己的男朋友,以及他的家庭。
“宝宝,你很好了,我爸妈就是一时无法接受你,你给他们一点时间。”
“嗯嗯。”那谁又能给予我时间。
两个人的婚姻观也不同,男朋友的家庭催促,他也着急,在程椰无数次以两人才毕业不久,现在结婚肯定不稳定为借口时,必定迎来争吵。
但此时已经没有哄人和认错的环节,相爱的人也会有厌烦的那天。
在愈演愈烈之际,程椰的父亲去世,她选择离开。
没有对错,仅仅是不同路。
“我太了解他了。”程椰这样总结,“他的爱可能没有磨尽,但他的胜负欲一定占上风。”
而李霜吞下一颗青椒,咀嚼,瞥了眼陈春决,见他没有开口,她才说:“你们俩的感情,我们外人肯定不好说。但如果你当初给他的感觉是一时冲动的话,你可以考虑再聊一下,毕竟分别也要好好说再见。”
“我不知道怎么说,而且万一聊了,他跑来找我怎么办,我真不知道如何处理这种事!”程椰也学她吃用来装饰肉类的青椒,却被辣到狂喝水。
“我前男友现在也总给我发消息,打电话。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不想面对……”李霜声音变沉。
自从在医院醒来,李霜就抗拒再见其他人,总会联想到叶幸然的离开。
李霜也无法明白,为何吴临白与他的那位女朋友分手后,转身又来可怜她。
好像要通过悲惨,而换来他的垂怜,真恶心。
前男友?
陈春决一怔,眼睛一眯,连后槽牙都咬紧。
程椰五官拧在一起,撇嘴:“啊啊啊男人为什么这么烦人!”
在场的三个男人,都被攻击,却没人敢发言。
坐在一旁刷手机的啾啾突然摇着向海的胳膊,声音提高:“哥哥,我就要看动画片!”
向海满脸不耐烦:“我都说了,哥哥没空,而且这个电影是之前的了,电影院看不了。你能不能不要吵!”
“可是,哥哥我想看动画片……”啾啾眼睛像玻璃球,湿润。
“啾啾,想看什么电影呀?”程椰赶紧缓和两个小孩的僵硬氛围,她拿过手机,一看,“呀,是《疯狂动物城》,啾啾喜欢?”
“嗯嗯,我也想去电影院看这个!”
“可是我还要上学,而且哥哥哪有那么多——”他想起陈春决哥哥说的,不要在妹妹面前说贫穷之类的话。
李霜插话:“啾啾,不去电影院,也能看电影哦。”
陈春决闻言,想到那日的投影仪,蹙眉。可她好像不在意。
“姐姐房间可以看电影,可以来姐姐家看呀。”
“屏幕有电影院那么大吗?”
“有哦,而且想看什么动画片都有。”李霜的表情也跟着夸张起来,笑眯眯地望着啾啾,“要不要来?”
啾啾跳下椅子,举起手回答:“要。”
“我也要。”陈春决头看她。
“什么?”李霜没听清,凑过去听。
“我也想去你的房间看电影。”
李霜挑眉,语气听不出情绪:“你没给自己买一个吗,哦想起来了,是怕我胡思乱想才买的。”
陈春决愣住。
向海起身,椅子发出声响,“我还要回家写作业呢,各位哥哥姐姐,咱们回家吗?”
“回回回。”程椰也跟着起身,伸懒腰,“吃饱了就困,我要赶紧回家睡觉。”
李霜也心不在焉地收拾东西,身旁的陈春决垂眸,没反应。
看到他没什么精神,李霜突然不想再逗他玩,倾身:“别这幅样子了,想看就来看,我能拦住你吗。”
陈春决被她的气息完全包围,柔和地,像海边的风,山间的雾,夜晚的潮汐。
涨得他心脏发烫。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