隗檀的话实在太离经叛道了些,以至于易瑾听后半天都没有反应过来。
“隗姨娘,且不说若是我与夫君和离后关于我的名节的问题,就先说你,男子与嫡妻和离或是嫡妻死亡的,即使男子姬妾满堂,却也是个无妻的鳏夫,只能找媒人相看继室,也就是续弦,妻妾不能失秩,纵使没了我,你也不可能被扶正。”
云笙闻言,目光扫向云舒,云舒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
“更何况我南燕律法规定‘以妻为妾,以婢为妻者,徒二年。以妾及客女为妻,以婢为妾者,徒一年半’,隗姨娘爱重夫君,真的忍心让夫君去服一年半的劳役吗?”
“我……”
隗檀说不出忍心让姜晏去服刑的话,却也不想退让说自己甘心当个贱妾,只能梗着脖子,但说出去的话气势却也弱了几分:“那……景舒哥哥明明不爱你,你为什么要苦苦守在侯府等他三年?你就不会自己写了离书走?”
“女儿家大好年华就那么两年,你将时间浪费在一个你明知道不爱你的男人身上,”
云笙听着隗檀越说越莫名其妙,上前两步叉着腰全然一幅刁奴做派:“你自己离经叛道说话不过脑子别牵带上我们家小姐,小姐和大爷是正儿八经的三书六聘告了天地祖宗进门的,若是照你说的离府,只怕早就被这上京城一人一口唾沫淹了,”
“身为妾室却不知收敛不敬主母,按府规,实在该将你打二十板子发卖出去!”
隗檀声调陡然拔高:“我是真的为你好易瑾,你能不能听一听我的话!没错!他可能在几年前很爱你,但是他若是真的爱你,又为何在南滨短短三年就能把我带回来?”
“不过是你守着一段已经趋于分散的感情罢了,青梅竹马又如何?还不是抵不过天降?景舒哥哥心里根本没有你!”
易瑾神色一僵,抬手:“既然隗姨娘不想敬我这妾室茶,那便也不必敬了,我回头给你指两个嬷嬷过去先好生学学规矩。云舒,送客。”
隗檀离开后,易瑾几人在房内安静良久,最终还是云笙先说了话:“刚刚小姐为何说妻妾不能矢秩,本朝固然有扶妾为妻的律法,但也有许多官宦人家做这样的事情啊,以大爷这般身份,哪怕被人告了官,也不能怎样吧。”
“你又说的是哪门子胡话?”王嬷嬷揪着云笙的衣服,作势就要抬手打她:“你真是不盼着点儿好。”
“诚然有人扶妾为妻,但我们一没有家族没落,二不是商贾之族,夫君若是做了,就是折辱易家,他不会这么做。哪怕做了,难道父亲或者哥哥还不能参他一本了?”易瑾唇角无意识地上扬,与往常无异的语气中全是父亲同哥哥给的底气。
虽然有扶正妾室的先例,但易瑾明白姜晏不会这么做,而南燕又有“以妾为妻徒一年半”的律法,再观隗檀不像是熟读律法之人,便说出来想让隗檀知难而退。
没有惹到她头上的易瑾一概不管,隗檀既然已经在她面前说了让她与姜晏和离的话,有些脸面倒是也不用维持了。
易瑾回了稍间靠在榻上看书,吩咐云舒道:“去寻老太太身边的李嬷嬷和桂嬷嬷,告诉她们好生教一教隗姨娘规矩,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能说,什么又不能说都教仔细了。”
“若是别人问起,就说是隗姨娘生性洒脱,在府里还好,但若是出去,怕被其他勋贵世家挑了错处。”
云舒道了声是,出了门去办差事。
等李嬷嬷和桂嬷嬷再梧桐院外时,隗檀正在屋子里生着闷气,和秋盈嘟囔着自己的不满。
“凭什么呀,凭什么我陪了景舒哥哥三年却是贱妾。那东屋的不过也是侯府里的丫鬟,怎么就是个良妾了?”
“按照你们这里的划分我确是贱籍无疑,但是我是卖艺不卖身的呀,那她呢?她一个丫鬟难道就不是贱籍了?”
“还把我分在西面住,她又凭什么住东屋!到底哪里比我好了都?一个自视甚高的主母,一个拈酸吃醋上不得台面的小妾,还有一个连门都不出的说是侧室的妾,早晚我要把她们都赶出去,和景舒哥哥一生一世一双人。”
“景舒哥哥都答应我了呀,非我不娶的呀,怎么把我从莲溪阁带去南滨再带回来,就有了正妻呢?”
“秋盈你说,是不是三年前这易瑾恨嫁,才求了景舒哥哥娶了她啊?”
秋盈面色越来越不好,直到听见最后一句话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全然不顾膝盖的疼痛:“隗姨娘您在说什么啊,背后议论少奶奶是要受罚的……”
秋盈顿了一下,声音却没有刚刚的大了:“而且,莓姨娘奴籍已经拿去户籍处销了,自此便是良籍,这件事您确实是说道不得的。姨娘您虽然口口声声说自己卖艺不卖身,但身处莲溪阁无疑,您的户贴上确实是贱籍的,这些……做不了假……”
云舒带着李嬷嬷、桂嬷嬷二人进了院,身后又跟着六个凶神恶煞穿着缁色长背心的嬷嬷,手里拿着戒尺不苟言笑地站在院子里。
“那就劳烦嬷嬷们了,毕竟隗姨娘也算是半个主子,行事作风也算得上说侯府的脸面,还辛苦你们好好带着隗姨娘学学规矩。”
李嬷嬷表情庄肃,勉强堆积出几分笑意,看起来却更加让人胆战心惊:“舒姑娘说的哪里的话,少奶奶既让咱们来了,就需得学出个模样来,更何况老太太也说要让隗姨娘学一学侯府里的规矩,以免过段时日府中来客时她再坏了礼仪。”
云舒眉角微挑,面带微笑,却也不接李嬷嬷的话,从袖中拿出荷包:“接下来的几日可能嬷嬷要受些累了,这是我们家主子给诸位的添茶钱,少奶奶说了,教好隗姨娘后她还会有赏。”
几个嬷嬷闻言,忙不迭地行礼,口中连连念着“谢少奶奶赏”“奴婢定尽心竭力”等语。
云舒远远地瞧了一眼荑兰阁,西侧的是一个三间房,一明两暗,虽说面积不小,看着却远没有东侧莓姨娘的贵气。
隗檀正在正中明间悄悄看着李嬷嬷等人,和云舒对视一眼似是触电一般迅速低头,不过一呼一吸间,仿若刚刚反应过来自己才是主子,又抬起头瞪了云舒一眼。
云舒朝着隗檀扯了扯嘴角,转身离开了荑兰阁。
“隗姨娘,出来吧,早些学完规矩,奴婢们也好早些向老太太和少奶奶复命,您也好早点儿休息。快点儿吧隗姨娘,别让奴婢们进去请您!”
李嬷嬷口称奴婢,但话语里却无一点身居人下之感,抬着下颌目露不屑,甚至还没有刚刚对待云舒的谦逊。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哪个末等官员家的管家主母,捏着一股子颐气指使的劲儿。
偏偏隗檀有不能说什么,这可是老太太身边的、伺候多年的嬷嬷,行事作风全然看老太太吩咐,她如今敢以这个这个态度对待隗檀,就说明老太太也是知道的,甚至是要求李嬷嬷这么做的。
“哎呀,我这就出来。”隗檀权衡了一下,勉强扬起一抹笑容,“让您久等了,是我的不是。”
李嬷嬷以帕捂口,似是戏谑般地打量着隗檀。
上穿杏色方领短袄,下搭一袭樱粉修木槿织金裙,蹬着一双同裙子同色的绣花鞋,上头用金银丝线绣成祥云,鞋尾处又串着珍珠,日光照耀下,走起路来衣袂飘飘金光粼粼,鞋子上珍珠碰撞叮咚声也能听得见一二。
一双狐狸眼狭长又魅惑,远山眉再温婉,看到隗檀的第一眼还是只会想到四个字——媚骨天成。
美则美矣,却毫无庄重,实在是一副以色侍人的宠妾作风。
且那话说的,李嬷嬷摇了摇头。对待下人可以客气,可以敬重,但不能比下人更加卑贱。
李嬷嬷心中不由得轻看她:到底是莲溪阁出来的,到底是哪哪儿都比不上少奶奶。面上却是严肃的很,微微欠着身,声音低沉而干练:“请吧隗姨娘,今儿咱们先学站立,刚巧现在日头不大,且已经十月中了,想来也不会遭罪,就先在院子里站一个时辰吧。”
隗檀心下一紧,一个时辰可是两个小时,就算什么也不做只是站两个小时也是很遭罪的。
“怎么站这么久?我可是你们家爷的心上人,若是你敢苛待了我,景舒哥哥一定会要你们没有好日子过下去的!”
李嬷嬷嘴角噙着笑:“隗姨娘您错了,奴婢是老太太当年嫁进来的陪嫁,身契在老太太手里,别说大爷了,就连当年的老侯爷都不能决定奴婢的去留,您还是好好学规矩吧。”
隗檀又辩驳了几句,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在院中站定。
“站立时需挺胸拔背、立腰收腹,切勿东倒西歪、摇摇晃晃。”
“切勿东张西望。”
“双手交叠置于腹前。”
“不可驼背!”
李嬷嬷每说一句话,就有其他的教养嬷嬷手执戒尺规训隗檀,偏生她又只能站在那里不能动弹,有苦难言。
“你们若是把我的身体打出印痕,看我怎么治你们的罪!”
“隗姨娘不必担心,”李嬷嬷示意其他的教养嬷嬷替她,自己找了个交椅坐在隗檀身侧,“咱们这群人手下都有分寸,虽然会受些苦,但也不至于会留下痕迹。最多也就是泛红罢了,不等过夜就会自行消散。”
她们折磨人的法子多的数不清,不过是不留痕迹罢了,连侯府小姐都是这么规训出来的,哪里就会出了问题呢?
隗檀气愤咬唇,朝着李嬷嬷翻了个白眼。
远远的,还能听见荑兰阁中李嬷嬷训斥之声。
隗檀学规矩的时间过的很快,府中无人闹事,易瑾也乐得清闲。
平日里同老太太、郑夫人说话,再则就是看看账本,倒也不显得无事可做。
这几日姜、易两府定了十月三十的日子回门,这是一次迟到了三年多的回门,故而两府都重视的紧,姜府为表爱重,特意去信说要把璩芝一同带着,也好全了易老夫人思念外孙女的念头。
“以妻为妾,以婢为妻者,徒二年。以妾及客女为妻,以婢为妾者,徒一年半”引自《唐律疏议-户婚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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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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