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努力睁开了酸涩的眼睛，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待眼前事物慢慢清明起来后，她才稍稍恢复些许神智。
旁边的人见她醒来，连忙呼唤她，“红颜，红颜。”
红颜偏过头，摩擦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声音，抬眼望向站在牢门外泪眼婆娑的中年美妇人，下意识叫了声阿娘。
美妇人容貌绝美，大概三十几岁，身段姣好，风韵犹存，她擦了擦眼泪，应和了一声。
红颜动了动身子，只觉骨头都要散架了，她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走过去打算问问现在是什么情况。
然而下一秒，她的眼睛蓦然定在了红夫人头顶，只见红夫人精心装扮的发髻上方赫然出现了一串数字“五十”。
红颜：“？？？”
“阿娘，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在牢里。”红颜略过那串数字，努力让自己回到现实。
红夫人闻言又用帕子抹了抹泪，呜咽道，“你什么都忘了吗？几天前千秋宴上你突然冲撞贵妃，圣上大发雷霆，将你打入天牢。”
此话一出，红颜霎那间睁大了眼睛，眼底云雾骤然散去，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是了，千秋节，她突然暴起冲撞贵妃，也就是她的小姑，红尚书的妹妹。
红颜揉了揉脑袋，一时居然想不起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鬼使神差间她又抬头看了眼红夫人头上的数字，心里暗暗泛起嘀咕，“五十”到底是什么意思？
红夫人见她愣在原地，以为她想起来后被吓傻了，当即安慰道，“不过你不要怕，你父亲已经去找贵妃求情了，她是你亲姑姑，不会不管你的。”
红颜应了声好，眼睛却依旧盯着那串数字。
一路上，红颜都神不守舍，红夫人离开后不久，她就被人押走了，押她的这些人头上却并没有数字，一时间，她也搞不清是怎么回事。
进入大殿后，红颜看见上方那些人头上各种各样的数字，瞬间冷静下来，这一幕冲击力实在太大，她怎么也没想到，不过是昏迷了一段时间，醒过来人人头上都有个数字了。
想到这里，红颜偏过头，看了眼红尚书的头顶，“八十”，她心下一愣，居然比红夫人还高。
随后她眼眸微动，又扫了眼其他人，“十、十五、二十二……”甚至连个位数都有，皇帝也不过十二而已。
红夫人五十，贵妃四十五，红尚书八十，红颜思忖了片刻，莫非这个数字是亲近值？越是与她关系亲密，数字便越高？
“红颜，见到圣上，还不跪下。”红尚书站在皇帝下首，见她愣愣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脸色顿时黑了个彻底。
此话一出，红颜下意识抬眼与红尚书的眼神对了个正着，厌恶，冷漠，嫌弃，各种情绪都尽收眼底，只片刻，她便移开了眼睛。
她差点忘了，自己从小并不在父母身边长大，无论是红尚书，红夫人，还是所谓的贵妃姑姑，她与这些人一点也不亲近。
这些人头上的数字，大抵是厌恶值吧！红颜如是想着，内心自嘲一笑。
她老老实实地跪下去，就像红尚书之前说的那样，直接认罪，随后便是求陛下娘娘恕罪。
皇帝端坐在上首，年近五十，面容俊朗，脸上早已没有了昨日的惊怒，反而格外平静，一双黑亮的眼眸精光闪烁，他眼眸微眯，默默地审视着跪在下首的少女。
红颜跪在地上，低首敛眉，一身红衣肮脏不堪，几乎成了黑色，然而他却知道这个少女究竟有着怎样无双的容颜，当得起红颜这个名字。
想到这里，皇帝转了转手上的佛珠，没有急着审判。
他转过头看向身边的女子，似笑非笑地说，“爱妃，红颜是你亲侄女，这事你说该怎么办。”
红贵妃坐在皇帝身边，锦衣华服，云鬓花颜，美得不可方物，她冷冷地看着下首的人，眉眼间没有丝毫波澜，“一切旦凭陛下处置。”
皇帝抚掌大笑，又看向红尚书，“爱卿，一个是你女儿，一个是你妹妹，这事你来说说。”
红尚书擦擦额上不存在的汗水，跪下来恭敬说道，“红颜年纪尚小，刚回京不久，缺乏教管，老臣斗胆请陛下娘娘海涵，饶她一命。”
“看来是更喜欢女儿。”皇帝幽幽说道。
这番话红颜听了个十足十，心里疑惑，皇帝之前还说要杀了她，今日怎么又不一样了，这样想着，她微微抬眸，却陡然撞进了皇帝势在必得的眼神里。
只一瞬，红颜立刻低下头，身子俯得更深。
大殿内无人说话，霎时又静了下去。突然，皇帝一拍扶手，猛地站起来，指着红颜厉喝一声。
“红颜，你好大的胆子，冲撞贵妃，藐视皇族。”
红颜飘忽的魂瞬间回到体内，神色一顿，她？藐视皇族？
红贵妃神色一顿，红尚书抖了抖，背脊瞬间弯了下去，谁也没想到，皇帝会突然爆发。
喝斥完后，皇帝又开始来回踱步，声声脚步，恍若踩在众人心口，堪比擂鼓。
红尚书见他这般样子，瞬间懂了。
他的眼神在红贵妃与红颜两人身上来回转了转，看着二人相似的脸庞，眸光微闪。
他早就知道红颜极美，容貌极尽天地造化之工，生得姝丽无双，欺霜赛雪，本是冷艳至极的长相，偏偏眼尾生来微红上翘，一双桃花眼万种风情，竟是比当年的红贵妃还要光华明丽几分。
红贵妃冷眼看着皇帝在这里装模做样，心里嗤笑，难怪他当日要把红颜打入天牢。
红颜自然也看出了些东西，她手指微微蜷缩，皇帝想把她收入后宫，可是这怎么可以！
她闭了闭眼，拼命掩饰心中慌乱，脑子里开始拼命搜索自己当时为什么非要冲撞贵妃。
最后，红颜绝望地发现自己似乎失去了部分记忆，她不记得自己当时的动机，也不记得自己回京之前的事。
记忆被层层云雾覆盖，她伸着手想往里走，却是如同走在浮桥之上，摇摇晃晃，不见尽头。
此时此刻，红颜终于有了一丝真实感，从她在天牢醒来，再到大殿受罪，她一直都是飘离在外的，所以无论什么惩罚她都可以做到心如止水。
然而如今得知皇帝的真实想法，她骤然有种想呕吐的感觉，这种感觉愈演愈烈，整颗心就像一张单薄的纸，被人慢慢撕扯着。
红颜脸色愈发苍白，忍不住抬眼看向红贵妃，如果这个数字是厌恶值的话，红贵妃算是最低的了。
身为皇妃，肯定不愿看到皇帝沾花惹草，更何况这花草还是自己的亲侄女，红颜想着她应该是不答应的吧！
就在她这样想着，下一秒，贵妃突然开口，“臣妾瞧着红颜身世亲热，到底血脉相连，倒叫臣妾想起一件传奇来。”
此话一出，红颜屏住了呼吸，如玉指节泛起青白之色，她跪在下面，默默等着下文。
皇帝也来了兴趣，追问她是什么。
贵妃垂眸瞧了瞧自己手上鲜红的蔻丹，嫣然一笑，胜若春花，“娥皇女英。”
红颜僵在原地，彻骨的冷慢慢爬上她的脊背，冷不丁打了一个寒颤。
皇帝闻言龙颜大悦，当即开始与贵妃讨论，似乎忘记了今日召见红颜的目的。
整个大殿内真正能够呼吸的不过四人，周围的侍女淡如空气，几乎感受不到存在。
红颜身子阵阵发冷，手脚冰凉，她才刚醒过来，什么都想不起来，回京不过十几天，红夫人不在，红尚书对她厌恶甚深，如今连亲姑姑也要把她推出去。
这样的局面，她连出声的资格都没有，除了恕罪她什么话也不能说，要不是皇帝还要几分体面，不愿公然强迫于她……
红颜低头，满目皆是空寂，手慢慢攥紧，掩在袖子下，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妥协。
蓦然，她眼中飞快闪过一抹亮光，听着上首传来的笑声，已然决定认罪。
正当红颜撑起手臂打算起身一搏时，红尚书突然跪下，背脊彻底弯了下去，声音沙哑，“陛下，小女无知，是臣教管五方，臣自知无能，愿意辞去尚书之位，替小女赎罪，只求陛下饶过红颜。”
他咬字极为清楚，一字一句，莫不清晰地传入众人耳中。
皇帝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任谁都知道，所谓的冲撞之罪可大可小，他可以借此得到红颜，却不能因为这个逼得尚书辞官。
红贵妃也惊讶捂嘴，实在没想到自己的哥哥为了一个女儿居然连官都不做了，外人只道红尚书官运亨通，她却知道哥哥为了坐到这个位置付出了多少代价。
红颜虽然是她侄女，两人却没见过几面，何况之前千秋宴上红贵妃被她一把冲倒在地，颜面尽失，心里便又对红颜多了几分恼恨。
哥哥之前派人求她保下红颜，她假意答应，真到了现场，她不仅不保，还要将红颜一起推入火坑。
结果到了这种地步，哥哥却宁愿辞官也要护住红颜，想到这里，红贵妃脸上的假笑挂不住了，指尖的蔻丹颜色也黯淡了几分。
红颜是最惊讶的，几乎是红尚书话刚说完，她便猛地抬头望向他，满眼不可思议。
她几乎是呆滞的状态，怎么可能呢？红尚书头上的数字明明没有变，他明明是厌恶自己的，怎么可能开口救她呢？
红颜睁大了眼睛，豆大的泪水滚滚而下，刹那间濡湿了她的衣衫，多奇怪的事，看上去最讨厌自己的人，居然开口救了自己。
她再一次疑惑，人们头顶的数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若说是亲近，明明自己与父母亲人十年未见，何曾有过亲近，若说厌恶，偏偏最高数值的红尚书甘愿为了自己辞官赎罪，红夫人也日日守在牢中等她醒来。
红颜眼睫颤动不止，一时间，她心乱如麻。
“红卿家，你这是什么话，为了这点小事便要辞官威胁朕了？”皇帝面色不虞。
红尚书磕了个头，一个劲地说自己教女无方。
皇帝也被他惹火了，自己看上红家的女儿是他们的福气，红尚书却摆出这样一副姿态，好似他当真是**熏心一般。
想到这里，皇帝眼中闪过几分恼怒，为了挽回自己的面子，当即下令让人摘去他的乌纱帽，赶出皇宫，说完还添了一句让红颜一同滚回去。
贵妃见此，连忙上前安慰，却被皇帝一把甩开。
皇帝脸色阴沉得能滴下水，他不管贵妃直接拂袖离开，路过红颜身边时冷冷道了句“红颜祸水。”
皇帝走后，贵妃立刻翻脸，直接关门赶人。
红颜搀扶着红尚书走过宫道，一路上两人什么话都没说，出了宫门，红夫人早已在马车上等候，见到红颜他们出来，当即迎了上去，得知红尚书被罢官后脸色一白。
“没事，没事。”红夫人僵硬地说道。
随后便是三人坐在马车上相顾无言。红夫人将一盘糕点推到红颜面前，强扯着笑容让她填填肚子，红颜默默地拿起一块放入嘴里，糕点入口即化，甜得腻人。
吃完后，她鼓起勇气，抬头正想跟他们说些什么，然而，下一刻，眼前发黑，整个人天旋地转，失去了意识。
等红颜再次睁开眼睛，入目却是精美的帐顶，而她正躺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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