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面香味很霸道,陆冷玉幽幽转醒。
列车有节奏地晃动着。窗外一片漆黑,如浓雾,似洞穴。
“小妹,卖盒饭的来了三趟,前一趟刚走。”大姐两手捂着泡面桶取暖,等待泡熟。
“嗯,谢谢姐,我一会儿吃。”
陆冷玉坐起身,看了眼时间,晚上八点二十,她睡了两个多小时。
环顾一周,靠窗折叠椅坐着一对年轻男女,手机搁在窗台,一人挂一只耳机看视频。大姐床下多了个白色行李箱和一双女靴,最顶头上铺有人在睡觉,垂下来几缕棕黄色长发。
自己这边看不见。中铺那位年轻男士一上车就睡了,不知道中途有没有下来。
陆冷玉给自己带的晚餐是肉蛋三明治和牛奶。
她平时加班,就这么对付。但眼下这个情况,有一点不好——它是冷的。
凝固的蛋黄吃起来恶心,黏糊的沙拉酱令人反胃。
食物的冷,空气的冷,人心的冷。记忆中给弟弟搓衣服的冷。
世界宛若一个巨大的冰窖。
陆冷玉不想吃。决定等等盒饭,或者买桶泡面好了。
五分钟后,列车减速进站,窗外亮如白昼。
车里车外,人再次流动。
算算时间,行程过了三分之一。上车的多,下车的少,行李架已然放不下。
“对号入座”的原则在春运客流高峰期失效。无座车票、买短乘长、买长乘短,车厢连接处挨挨挤挤堆满行李箱,行李箱上再坐着个人。
陆冷玉反思,像自己这种不反乡、没有迫切出行意愿,却顺利抢到有座票的行为,是否属于对运力的一种浪费。
如果所有人都不用第三方购票软件,不过多挤占购票通道,是否能更顺利地、不用计算长长短短地买到票。
如果地域发展再均衡一些,贫富差距再缩小一些,是否,T73沿线的劳动力就不需要远赴晏城去挣钱。
陆冷玉强迫中断思考。世界毕竟不是精密仪器,这些事情也轮不到她来操心。
她很讨厌自己这种空想的状态。随时随地自我抽离,站在制高点俯视众生,自以为看透一切。
事实上,她只是这个密闭空间里稍稍幸运的其中一位。花同样的钱,比别人多张床铺,多床被子。她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改变不了,更不会平白无故把床位让出来。
隔壁车厢起了争执。
陆冷玉并非超脱于世,她喜欢看热闹。
不是好心调解,而是冷眼旁观,当作人间观察的样本和素材。
“那……你也不能直接躺下来啊,我衣服还在这儿呢。”
“等十分钟不见人回来,谁知道你是不是下车了啊?!”
但今天的情况,不容许她作壁上观。
陆冷玉起身,绕过中间看热闹的两位大叔,走到女生身旁。
情况很明显,一位中年男子敞着腿坐在一侧下铺——先前借卫生巾那位女生的位置。
陆冷玉确认道:“他要和你换座?”
“换座哪有你这样的,看人小姑娘好欺负。”对面床大爷半躺着,开了口。
“我可以给钱啊,差价多少,我给你补。你们年轻人腿脚方便,多体谅下,我这大老爷们爬上爬下的,小心压着你。”
“你床位在哪?”
中年男子指了指头顶。女生挨在陆冷玉耳边说:“中铺。”
“这年头,什么人都有。”老大爷摇摇头,转过身,没再帮腔。
上铺一位年纪相仿的女性伸出头来,嗤笑一声:“补差价,你挺好笑。二十几块钱打发谁呢?人要是买的黄牛票加价一千,你给不给补啊?”
“你不想换。”陆冷玉再次和女生确认。
“嗯……”女生稍显为难。
陆冷玉理解。
女生不想换,但显然被威慑了。不换——等于结仇,而这位男人将会住在同一隔间,在她上铺过一晚。
“小心压着你”,是武力威胁。更深层次,是性别威胁。
车厢是个开放空间,下铺更是开放中的开放。而环境是会给人带来压力的,尤其针对女性。
陆冷玉不愿意和陌生男性待在相对密闭的软卧包间、女生不敢强硬拒绝同一隔间的陌生男性……是同一个底层逻辑。
陆冷玉说:“我跟你换。”
那男人伸着腿,双手往后撑,吊儿郎当仰起头:“你睡哪个铺?”
陆冷玉说:“你起来收拾东西。”
“哪儿?”男人起身,“你先带我过去看看。”
陆冷玉顺势往下坐,伸着腿把床面位置占住。
拿起女生床边的衣服,使劲抖了两下递还给她:“我终点站下,你到站了,我俩再换回来。”
男人杵在中间:“你什么意思?”
陆冷玉没给他眼神,反而是上铺那位女性给他解释:“换铺啊,怎么?你能换,别人不能换?”
男人一张脸发黑,横肉发颤,抬高音量:“换铺也有个先来后到吧!你故意跟我对着来呗?!”
陆冷玉下意识皱眉闭眼。她一向不喜欢冲突,觉得吵,觉得烦。
她面对冲突的首要策略是逃避和远离,如果避无可避,那就漠然无视。
——冷静地看人发疯。
但这招只适用于君子,不适用于小人。
男人最看重的不过是自己那点儿威严。被当众挑战,眼看就要伸手拨开陆冷玉的腿,往床铺上坐。
这一刻,陆冷玉忽然想起李芳玉当年店门前吵架的情景。
她睁开眼,语调四平八稳:“我怀孕了,不舒服。你再吵一句,我就报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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