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芳玉教陆冷玉吵架,不止那一次。
李芳玉的本事,也不止是对外嚷嚷。
有人说她嫁过来是为了钱,她认,毕竟陆家当年在镇上确实是有实力。但她嫁过来,其实是为了避风头。
李芳玉长得好看,年轻、招摇,凭白惹上了街头混混。
被调戏小半月,她不堪其扰,索性引着人回家。一番假意温柔将人哄住,转头去厨房拎菜刀。
本想威慑,回来却发现这人已经脱光躺她床上。
李芳玉怒火中烧,差点把人给剁了。
她是为自保,但当街举刀追裸男的场面深深刺在小镇民众的神经上。
由此,李芳玉悍妇、荡|妇名声传遍镇子。
所以她就嫁了。嫁给陆安明——老婆跑了,留个女儿的中年男人。
陆安明,唯唯诺诺的软柿子。早年拿家里的钱做生意,亏得血本无归。偏偏老婆又跑了,自此混沌度日。
能讨到李芳玉做新老婆,靠的还是他妈——阿娟。
阿娟说,香火不能断了,总得生个儿子。这婆娘是泼辣了些,但年轻好生养,模样也不赖。她要不嫌我儿二婚年纪大,我家就不嫌她名声不好。
只是有一点,我孙女,我也是看重的。嫁过来一家人安安分分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两人很快相亲。
好在陆安明模样也不赖。李芳玉性子就这样,想做什么就做,看对了眼就是看对了眼。
然后说嫁,就嫁了。
陆冷玉最佩服她的一点,是把整个家庭治得服服帖帖。
陆安明自不必提,老婆说什么就是什么,两口子性格互补,倒也合拍。陆老头犯不着和儿媳闹矛盾,家庭和谐的关键,还是在于婆媳关系。
李芳玉进门就摆明态度:你知道的,我敢拿刀砍人,我眼里揉不得沙。您敬我,我也敬您。玲玉呢,家里不缺她这口饭,她不闹,我就不闹,谁都别放着好日子不过。
阿娟说她没点礼数。
李芳玉说我就这样,要么你家退货。
陆冷玉对此不做评价。父亲再婚这事儿,也没人征求过她的意见,最多是知会一声,然后让她管李芳玉叫妈。
渐渐地,陆冷玉也品出些弯弯绕绕。阿娟,她奶奶,对前后两位儿媳妇是不同的。
她强,我就弱。她弱,我就强。
恃强凌弱,欺软怕硬,凡事都这么个道理。
陆冷玉初中时,阿娟在厨房包饺子,往外扫了眼,悄悄对她说:“你妈在的时候,我哪受过这些气。”
陆冷玉只笑笑,不说话。她想,因为当年受气的是我妈。
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物降一物。
阿娟又说:“你妈心狠呐。”
这时,李芳玉捧着簸箕进来,听到这话,嘲道:“天天在孩子跟前说人妈不好,你也不怕玲玉记恨你。”
阿娟撇撇嘴,在饺子皮上按出手印来。
李芳玉忙完自己手里的活,凑过来一看,包得差不多了。
她指挥陆冷玉:“去,先煮一锅给小威吃。喊饿了。”
陆冷玉拍拍手里的面粉,说好的。
李芳玉善待她没错,但也不妨碍随时随处使唤她,尤其是生了儿子之后。
说实话,陆冷玉并不喜欢做这些额外的、名义为“小威”的家务。包括但不限于给弟弟换尿布、追着弟弟喂饭、收拾弟弟玩具、给弟弟洗衣服。
陆冷玉几乎放弃一切课余活动、甚至占用学习时间来照顾弟弟。
阿娟有时都看不下去,说阿芳你一个当妈的,就只顾自己看电视。
李芳玉振振有词,我一天天在店里忙活,回到家还不能歇会儿?你要看不惯,你来照顾小威啊,你还是当奶奶的呢。
陆冷玉埋头干活,假装没听见。
在心底,其实她认同李芳玉的话,毕竟店里忙碌她是体验过的,她完全能理解李芳玉的处境。
只是李芳玉歇着,她陆冷玉就得忙活。并且她不解,为什么男人回到家什么都不干,却不会被说。
李芳玉瓜子壳一吐,拖鞋一踩,过来把她挤开:“行了行了,我来收拾,你回屋写作业去。”
陆冷玉点点头,把手上一把积木放进框里。
李芳玉顿觉无趣:“闷葫芦,话都不多说一句。”
闷葫芦,她确实是。陆冷玉总是懒得说话,想让她说什么呢?
说我不想干家务,说小威可不可以不要在我写作业的时候大喊大叫,说奶别再跟我念叨我妈了,说爸我才是你亲女儿别什么都让我找李芳玉。
说我很烦。
但她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没必要说。
闷着闷着,人就长大了。
李芳玉对她影响最大的一件事,是在高中。
中考录取结果一出,家里很高兴。李芳玉一手叉腰一手捞面,见人就炫耀,说我家玲玉争气,自己考上的,重点学校、重点班。
客人捧场,说高材生啊,以后考个重点大学,出去赚大钱,回来孝敬你。
李芳玉连连应下,笑得合不拢嘴。
在县城念书要住校,一月回家一次。很不幸,陆冷玉也遇上了当年李芳玉的事。
那人跟着她,从学校门口,一直到回家的短途大巴,瞅着空档,坐在她身旁。
陆冷玉生得好看,个子又高,苗条,在学校里不少男生喜欢。但学校毕竟有老师在,只要陆冷玉自己不想谈,没人敢强来。
校外就不一样了。
那人说,哥哥带你去玩,去网吧,唱歌,你想玩什么?
陆冷玉不躲闪,不对视,也不搭腔。
那人不气馁,又说,你别害怕,要么,我叫我姐们出来,一起去玩?
陆冷玉终于转头看他,给了个疑惑的眼神。
害怕?我回家拿刀,你怕么?
就这一个眼神,把那男的刺激到自我**。
他手伸过来,哑着声说,妹妹,今晚别回家了。
陆冷玉低头,面无表情。再抬头,仍是面无表情。
给了他一个耳光。
那男的最后说,我就看你在哪下车,看我不弄死你。
陆冷玉下了车,走大路,直奔李芳玉店里。
撑着档口玻璃隔罩,对李芳玉说,给我一把菜刀。
店里正准备着收摊,没客人。李芳玉朝她后头看一眼,瞬间明了。
“进里头坐,我给你煮碗面。他准会跟来。”
陆冷玉走到最靠里一桌,靠墙坐下,背包解开,放旁边的椅子。
半分钟后,那男的插着兜,吊儿郎当进了门。
“姐,给煮两碗面,要贵的,我请妹妹吃。”
“好咧,认识是吧,往里头坐。”
陆冷玉心安神定,继续不吱声。
那男的一脚勾走放包的椅子,另拖一张空的,挨着人坐。
很快,一碗面端上来,堆满浇头,放在陆冷玉面前。
“哎哟,真不好意思,面条就剩这点了,咱就让给妹妹吃?姐这还有碗肉骨汤,给你成不?不算你钱。”
“成,那就让给妹妹吃。”那男的自觉绅士,还挺高兴。
已然忘记先前火辣辣的耳光。他说:“妹妹,别生哥哥气。刚我乱说的,我就想和你认识认识。”
陆冷玉筷子一掰,埋头专心吃面。
“久等了久等了。”
李芳玉端上一小盅浓稠肉汤,中间一根猪腿骨露出。
她也勾了张椅子坐下,三人围在一桌。
“别看颜色不好,这可是姐独家秘方,加了胡椒。打算自己喝的,晾了会儿,温度正合适,你尝尝。”
那男的没起疑,闻着确是有股香料味。
汤罐子小,中间支着一根骨头,不好用勺。李芳玉也没给他拿勺,就这么面露期待地看着他。
他端起汤盅,抿了一口。
没等他吐,盅底被李芳玉托住,直往他脸上摁。
汤汤水水,一半入了喉,一半浸了衣。
不带丁点肉的猪骨,恰好戳在他鼻梁。
男子挥开,呛咳,暴起。
——却先被不锈钢托盘摔在钢架的声音吓住。
“招惹别人家女儿,你胆儿挺肥!”李芳玉一脚把他凳子踢翻,折了底的托盘直直冲着他,“出去打听打听我李芳玉是谁!再让我见着你,菜刀可不长眼!滚!”
这种时候,比的是谁更狠。
陆冷玉哪见过这场面,也被吓得不轻。
五分钟后,李芳玉开始心疼她的不锈钢托盘和塑料椅,心想,这招不如菜刀好使。
转头瞪一眼陆冷玉:“吃你的,吃完给我拖地。”
陆冷玉哪还有心情吃面,问:“汤里,放了什么?”
李芳玉气歇了一半,勾勾嘴角,又坐回原位,抽两张纸巾擦桌面洒出的汤汁:“骨头是熬汤剩下的。半碗汤,半碗刷锅水,两泵洗洁精,一把胡椒粉。”
陆冷玉嚼着面,也笑。
“胡椒粉确实抢味。”李芳玉总结。
她没问事情来龙去脉,无非男女那点事,她年轻时见得多了,不感兴趣。
陆冷玉也没主动说,没有必要。
李芳玉闲着没事,反倒起了话头,和她说争吵的策略。
“对付这种人,你们读书人讲道理的招数,没用。”
陆冷玉点点头,她也这么想的,所以一开始就没打算搭话。
“要是真得硬碰硬,就讲究……”她卡了一会,“一招制敌。”
“我读书不多,这个词应该是这么用吧。”
“是这么用。”
“就是说,你一出手,就得把人镇住。其中呢,拿菜刀,是最直接的办法。就跟我以前一样。”李芳玉并不避讳自己年轻时的那件事。
“嗯。”陆冷玉听得认真。
“还有一种,就是刚刚的办法。先把人搞狼狈,让他自己挂不住脸,他就没气势了。没气势,就得输。”李芳玉指关节反扣桌面,“你想想,是不是这么个理?喝了半碗洗洁精,你还有心情和人干架?”
陆冷玉回想刚刚那男的,脸上一阵油荤一阵泡沫,抠着嗓子要吐不吐。
她没忍住扑哧一笑。
“不管什么招,总之就一句话——开头,就得把人镇住。一句话、一个动作,就把人镇住。快速解决。”
“嗯。”
陆冷玉深感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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