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穿过城市,越过乡村。
夜渐深,看不见窗外景色。无铺的倚墙闭目,有铺的翻身上床,陆冷玉去洗漱,又在卫生间门口排了会儿队。
这里实在拥挤,水龙头边上一点点空间,都落个箱子,坐着人,一脚踩着拖把池。
陆冷玉想起曾在网上看到的照片,卧代座。
顾名思义,把卧铺的床位改成座位出售。下铺可以容纳三到四个人,上铺则用来放行李,以此增加运力。
浏览网友发帖,清一色的加粗标题“避雷”和“别买”,陆冷玉很能理解。毕竟从舒适度上考虑,三个人排排坐,再与另外三个人面对面,脚尖对着脚尖,膝盖碰着膝盖,实在是过于尴尬。
且座椅靠背不可调节、没有小桌板、没有人均一个充电口。没有常规列车的现代秩序感。
陆冷玉需要在高铁上办公、进食和休息,如果不巧买到卧代二等座,她是绝对要改签退票的。
但现在,在T73的春运火车上,她驳回自己此前的观点。
运力才是首要的。
春运,铁路和火车,就是要送更多的人回家。
卧代座,不应该同二等座相比,而应该和眼前卫生间门前只能站着入睡的位置相比。
陆冷玉从卫生间出来,于门口一位年轻男士贴着鼻尖相错而过。虽然难受,但她理解。
往回走,她想,如果床铺旁边恰好站着一位没座位的、行为举止不让她感到冒犯的女性,她不介意分出一半位置供她休息一晚。
穿过行李箱和人群,陆冷玉又反思,自己这个想法挺虚伪的。看似怜悯众生,实则居高临下。
她有的只不过是一张床铺,并非对人评头论足、随意挑选的资格。
前方动静不小,一位男子蹲在窗下,正捧着脸哭泣。
临近熄灯入眠的车厢又热闹起来。
陆冷玉看了两眼,对男人的情绪崩溃兴趣不大。绕过他,正好就是自己床铺。
“小兄弟,遇着什么坎了?”老大爷被扰了好觉,但也不恼怒,探身询问。
哭泣的也是个中年男子,哀嚎几句,抬头抹了抹脸。
老实长相,还算端正。让陆冷玉想起自己的父亲。
男子不肯说,只哭。
哭到后头,别人听不着八卦,心里也烦了,让他上别的地儿哭去。
推拉一番,这位大哥才开口。不料却是一句:“下贱婆娘。”
陆冷玉皱眉。
她警惕一切出自男性口中、对女性的贬低和谩骂。
同一时刻,对面上铺女士也探出头来。
“我在外打工挣钱,每月按时按点打钱回家。她……她贱啊,在屋里头,跟别人好了!”
“哦哟,你这绿帽带的。”中铺抢座位的男子也出来搭腔。
老大爷问:“你俩生孩子了没?”
“孩儿都五岁了。”接下来又是一段嚎哭,夹杂些陆冷玉没听懂的方言,大差不差也是些脏话。
“这话传到你这,是家里人都知道啦?”
“都知道了。就昨天,知道我要回了,忙着约那畜牲东西到家里,被别人老婆抓个正着。哎哟,哎哟,这下全村人都知道了,就等着我回去。我命苦啊。”
“那你还想跟她过日子不啦?”老大爷耐心劝说。
男子拍着自己大腿,却支支吾吾说不上来,又是一顿哭。
“你要不想过呢,就离。要还想过呢,就把这事儿按下。谁年轻时不犯点错,你这年纪了,重新讨老婆也不容易。不为你想想,也得为孩子想想。”
陆冷玉挺吃惊。这话竟是从老大爷嘴里说出来的。
她下意识抬头往上铺女士看去。
两人默契对视。
上铺女士很是激动,肩膀抽动,憋着笑,狠狠比了个大拇指。
谁年轻时不犯点错?
她只不过是犯了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
为了孩子。
……太典型了。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占座男子不服,嚷道,“换做是我,非得回去把那婆娘和奸夫一块儿宰了。”
他激动得脑袋直往上床板撞,索性半个身子探出来:“不是我说,兄弟,这你都能忍?老婆重要还是咱男人的名声重要?太窝囊!还什么……为孩子想想?孩子长大,这辈子就得受别人指指点点呢?”
陆冷玉没参与讨论,懒懒倚在铺子上观望。
很有意思。
关于出轨,论点来来去去绕不过那些。只是这一性别互换,竟有一丝……错位的喜剧效果。
陆冷玉暗道罪过,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别人的伤心事,她不该生出这种看戏的心态。
“那离了,你说孩子咋办?跟爹过,就没了妈;跟妈过,要是妈还跟那男的好,孩子回头还得管人叫爹!”
“那不离,你能过得下去?哦,回到屋里,一躺床上,就想着自家婆娘和别人那点腌臜事……”
老大爷跟占座男来回辩论,间隙是男子声声哀嚎。
在此刻,陆冷玉却想起她的父亲,想起她的母亲。
想起她父母那段失败的婚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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