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阳光明亮。细小的粉笔灰在倾斜的光束里无声地飞舞、旋转,最终缓缓沉降。后排的苏简,悄悄举起了小CCD,镜头无声地对准了讲台。讲台之上,沈朝雪微微倾身,指尖划过摊开的课本,腕间那串细巧的银杏叶手链在光线里偶尔一闪。
午后的阳光带着初秋特有的、慵懒而明亮的暖意,透过办公室宽大的玻璃窗,斑驳的树影投射在桌角堆放的几摞崭新的预习作业本。沈朝雪揉了揉因长时间专注而有些发涩的眼角,拿起最上面一本写着“叶清言”名字的本子。
翻开,清秀工整的字迹映入眼帘,是她对《沁园春·长沙》的预习笔记和初步理解。字里行间看得出她下了功夫,透露出她对古典诗词那份发自内心的热爱。然而,当沈朝雪翻过一页,目光落在课本扉页的空白处时,嘴角不由得弯起一个极淡却真实的弧度。那里用铅笔随意地画着几片小小的叶子,形态各异,有的舒展,有的蜷曲,线条带着少女特有的稚拙,像是沉浸于诗词的壮阔意境时,思绪飘飞间随手留下的涂鸦,又像是某种无意识的心事流淌。
沈朝雪的目光在那几片小小的叶子上停顿了片刻,指尖轻轻拂过纸面,仿佛能感受到少女执笔时那份专注又带着点走神的心情。她拿起红笔,在作业的结尾处流畅地写下评语:“对意象的捕捉敏锐,见解独到,思考深入。期待你在明天的课堂上分享你的感悟。另:画技…颇具抽象美感,银杏叶很传神。”落款处,习惯性地画了一个小小的、简洁的雪花图案。
刚放下笔,办公室的门被“砰”地一声推开,带进一阵裹挟着走廊喧嚣的风。
“啊——老沈!救我!”夏添卷了进来,瘫坐在沈朝雪对面的椅子里,“下午两节连堂!我的天!简直是要我这条老命的节奏!”
沈朝雪从教案上抬起头,轻笑出声:“这才开学第二天,夏老师。”
“第二天?我感觉像在沙漠里跋涉了两个世纪那么漫长!”夏添夸张地用手扇着风,随即凑近,“诶,说真的,老沈,今晚别回去对着教案发霉了。老地方,居酒屋,我请客!”她拍了拍肚子,“急需烧烤和冰啤酒续命!就这么说定了,下班老老实实等我,不许临阵脱逃!”
话音未落,夏添已经像来时一样风风火火地起身,一阵风似的刮了出去,留下办公室的门在身后“哐当哐当”地晃荡。沈朝雪那句“我可能还要……”的婉拒,只来得及消散在午后暖洋洋的阳光里。她无奈地摇摇头,目光却不自觉地重新落回桌面上摊开的叶清言的课本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那画着银杏叶的扉页边缘。窗外,操场的方位传来体育课解散的悠长哨音和学生们跑动跳跃的喧哗声浪,充满了生命的活力。”
最后一节自习课的铃声终于拖长了调子,悠长地响起,如同一声释然的叹息,宣告着一天紧张而充实的校园生活落下帷幕。教学楼瞬间化身为一个巨大的、嗡嗡作响的蜂巢,无数蓝白色的身影从中涌出,汇成喧闹的溪流,奔向四面八方。喧嚣声浪在走廊里回荡、碰撞。
沈朝雪有条不紊地将批改好的预习作业本整理齐整,又将明天上课的教案仔细收好,确认无误后,才锁上办公室的门。刚转身,就看到夏添已经斜倚在走廊尽头雪白的墙壁上等着她了,双手抱胸,嘴角噙着一丝“我就知道你跑不掉”的得意笑容,夕阳的金辉勾勒出她长**廓。
两人并肩走出被暮色浸染的校门,“江城市第一中学”几个大字闪着金光。夕阳沉沉欲坠,将她们的影子在身后拉得又细又长,仿佛要融进逐渐浓重的夜色里。城市的霓虹灯管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点亮,次第闪烁起来,车流在主干道上汇聚成一条缓慢流淌的、由尾灯组成的橘红色灯河。喧嚣的市声包裹上来。
夏添熟门熟路地带着沈朝雪拐进校门斜对面一条不起眼的、被高大梧桐树荫遮蔽的小巷。巷子深处,一扇挂着深蓝色暖帘的陈旧木门静静伫立。夏添伸手推开,刹那间,一股混合着浓郁酱香、清冽酒气和食物油脂被高温炙烤后产生的诱人焦香的复杂气味,伴随着鼎沸的人声、烧烤油脂滴落在炭火上激起的“滋滋”爆响、酒杯清脆的碰撞声,热浪般扑面而来。这活色生香的烟火气,瞬间将校园里残余的粉笔灰味道和书本气息冲刷得干干净净。
狭小的居酒屋里挤满了人,空气热烘烘的。
“老板!老样子两份!”夏添隔着烟雾缭绕的料理台,熟稔地朝里面忙碌的身影大声招呼,然后不由分说地拉着沈朝雪,灵巧地穿过人群,挤到角落里一个仅容两人的小桌旁坐下。木桌被无数双手臂磨得油光水滑,桌角还残留着一小块没来得及擦干净的深色酱渍,无声诉说着这里的生意兴隆。
冰镇的生啤很快被端了上来,巨大的玻璃杯外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出一层细密冰凉的水珠,凉意透过指尖直沁心脾。夏添迫不及待地抓起杯子,豪迈地仰头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她满足地发出一声长长的喟叹:“啊——活过来了!这才叫生活!”啤酒的凉意似乎瞬间带走了白天的所有燥热和挥之不去的疲惫感。
沈朝雪也端起自己面前的杯子,浅浅地抿了一口。冰凉的、带着麦芽清香的苦涩感在舌尖迅速绽开,随即化为一丝淡淡的、令人舒适的甘甜回韵。紧绷了一整天的肩颈肌肉,似乎在这微醺的烟火气与人声鼎沸的包裹里,一点点松弛下来。她看着夏添被烧烤炉灶的热气熏得微微发红的脸颊和那双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感觉自己仿佛也卸下了一层名为“沈老师”的、看不见的硬壳,露出了属于“沈朝雪”本真的些许柔软。
几杯啤酒下肚,夏添的话匣子彻底打开,脸上的红晕更深了些。一盘盘散发着香气的烧烤小串端上桌,香气霸道地勾引着人的馋虫。夏添立刻进入状态,大快朵颐,一边吃得腮帮子鼓鼓囊囊,一边含糊不清、绘声绘色地吐槽着班上某个让她头疼不已的“刺儿头”学生。沈朝雪安静地听着,偶尔点点头。
夏添夹起一块烤得滋滋冒油的鸡软骨,咔嚓咬下去,满足地眯起眼,忽然身体微微前倾,凑近沈朝雪,带着酒气的呼吸拂过桌面,声音压低了些,充满好奇:
“哎,老沈,问你个事儿呗?”夏添的筷子尖在空中虚点了一下,“就你们班那个小姑娘,喏,总别着个特别精致银杏叶子胸针的那个……叫叶清言,对吧?”她看着沈朝雪的眼睛,“我看她跟你……嗯,感觉特别亲近?早上还溜进办公室……是你家亲戚小孩?”
沈朝雪握着冰啤酒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杯壁上沁凉的水珠沿着指缝滑下,店内的喧嚣在那一瞬间似乎变得遥远模糊。腕间那串细巧冰凉的银杏叶手链,紧紧地贴着皮肤。她垂下眼睑,目光落在杯中浮沉的细小泡沫上。澄黄的酒液倒映着昏黄的灯光,也模糊地映出她自己此刻——一种温柔的、复杂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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