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路上，姜忱接到戴晓勤的电话，让她赶紧过去一趟，也没说原因，通知完就直接挂了。
姜忱听这语气就知道家里又出事了，所以也没耽误，直接让司机在前面路口调头。
果不其然一进家门，姜忱就感觉到家里气氛不对，戴晓勤和姜芸各自坐了一个沙发，身体侧坐着背对对方，脸色铁青，很明显是刚吵过，都不说话。
听见开门声，戴晓勤回头看了眼，冷声道：“快来劝劝你姐，她真是鬼迷心窍了。”
姜芸扭过头反驳：“和他结婚是我慎重考虑之后做的决定，不是冲动更不是鬼迷心窍，妈，你能不能不要总干预我的事情，我都快四十岁了，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妈还不是心疼你，他一个初中老师，一个月能挣多少，能养得起你，给你提供比现在更好的生活吗？别怪妈说话难听，他每个月那点工资还不够你买个包，更别提别的开销了。”
爱人被否定得一文不值，姜芸瞬间被激怒，口不择言道：“要是没有姜忱，我们家现在的条件还不如人家！你以为我不知道姜忱私下给了你多少钱！我真是不明白了，人家一个有编制的老师都没嫌弃我是残疾人，生活要靠家里人在背后偷偷接济，你们还有什么资格看不上他给不了我好生活！”
说罢，用手狠狠拽了下右腿下边那截儿空荡荡的裤腿，丢向空气里。
戴晓勤被这个举动刺得瞬间愣住，嘴唇颤抖半天说不出话，最后红着眼眶别开脸，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她的身后，姜忱脸色煞白，睫毛轻微颤抖了下，眼神不知所措。
听着母亲抑制不住的啜泣声，姜芸终究是于心不忍，犹豫几秒，她皱着眉无奈解释：“妈，你别哭了，我说这话不是针对你，你那么说他，我心里也不好受。”
戴晓勤伸手抽了张纸巾，擤完鼻子，哽咽回道：“妈这么做还不是为你好，怕你将来过得不好。”
“我和他有信心把日子过好。”姜芸态度十分坚决。
戴晓勤自知劝不动，拧着眉看了眼一直站着不说话的人，埋怨道：“回来半天一句话不说！也不知道帮忙劝劝你姐。”
姜忱愣了下，抬眼看向姜芸，眼神中有一丝不安，“姐，我……”
“别劝了，我已经决定了。”姜芸打断她，拿起一边的拐杖撑着站起来，走了两步又停住，转过身看向戴晓勤，“妈，以前你总鼓励我不要自轻自贱，要自信要坚强，如今我好不容易勇敢一次，向前迈一步，希望可以得到你的祝福。”
说完目光略略一转，“你陪陪妈，我累了，先回房间休息了。”
姜忱抿下嘴唇：“好。”
待门关上，戴晓勤才彻底情绪崩溃，低下头，手捂住脸，肩膀一抖一抖的，哭得泣不成声。
四周的空气像被抽干，沉闷得让人喘不上气，姜忱脸上没什么表情，无声地看了一眼，然后垂下眼，过了会儿又看回来，她舔下唇，手握成拳，企图说点什么，让对方停下来。
戴晓勤忽然抬手，用力扇了自己两耳光，响亮的耳光声如一记闷棍砸来，让人头晕目眩，姜忱仓皇低下头，用力抿了抿嘴唇。
戴晓勤双手抱头，鼻音压着嗓子哭诉：“说到底还是怪我，当年你还那么小，要不是我疏忽大意把你们姐妹俩留在家里，芸芸也不会发生意外，失去一条腿，不然她何至于找一个条件差她那么多的男人，是我的错，是我没有尽到一个做母亲的职责。”
这样的话姜忱已经听过无数遍，但每次听，都宛如一把利刃精准地插进她心脏正中心，痛苦与愧疚交织，让她抬不起头，体内的每个细胞都在叫嚣，抗拒。
停下。
快让她停下。
……
姜忱下意识地抵御，她走过去坐在戴晓勤的身旁，低着头，像犯错的孩子：“妈，对不起，是我的错，我对不起姐姐。”
她清楚母亲每回只要听到她认错就不会再哭了。
这次也一样，哭声渐止，戴晓勤抬起头看着姜忱，泪眼婆娑：“你知道我为什么看不上你姐这门婚事吗？”
姜忱摇摇头。
“其实经济条件只是一方面。”戴晓勤擦下鼻子，有意压低声音，“你还不知道吧，那男的结过婚，有个女儿。”
姜忱抬起头，眼中闪过一抹惊诧。
戴晓勤拉过姜忱的手，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亲密握在手心：“本来那孩子是跟她前妻的，但他前妻去年不幸病逝了，老家那些亲戚又都不愿意管，他不得不把孩子接过来一块住，听说正在读高二，你姐要是跟他结婚，那不就等于是要给人后妈，谁不知道后妈最难当了，吃力还不讨好。何况那孩子都那么大了，我们就是对她再好，人家以后都不一定念及咱的好。”
姜忱沉默了几秒，终于开口：“妈，我理解你的担忧，但我姐难得喜欢上一个人，我们还是……要支持和信任她。”
戴晓勤低下头，长叹了一口气，久久不言。
半个月后，姜忱接到戴晓勤的电话，对方俨然又是另一副状态，告诉姜忱两家决定下周六一起吃个饭，让她手边不管有什么工作都先放放，以姐姐的终身大事为主。
当晚姜忱就买了机票飞回上海，那顿饭之后，姜忱明显感觉到戴晓勤对男方的态度比之前柔和许多，尽管偶尔说话还是会对其挑拣一二，但至少是不反对了。
过了父母这关后，两人的婚期很快订下，结婚前一晚，一家三口难得坐下来心平静气地聊天。
提到女婿，戴晓勤叹了口气，随即又忍不住笑起来：“哎，其实这些日子我也想通了，你嫁给他，不管怎么说都比以后一个人，老了孤苦无依强。”
姜芸对这话并不赞同，但也没有反驳母亲，有些事无非就是大家各自退一步，海阔天空，姜忱笑了笑，看了姜芸一眼，由衷地祝福：“姐，恭喜你。”
姜芸抿下嘴唇，眼睛不自在地看向别处：“谢谢，那个……这几天辛苦你了，明天别迟到。”
姜忱脸上笑容更深，“嗯，这么重要的事，不能迟到。”
姜芸没有说话，但嘴角轻轻翘了下。
姜芸不爱招摇，姐夫高玉良又是二婚，所以婚礼宴席办得比较简单，只请了关系亲近的朋友和亲戚来祝贺。
婚宴当天，姜芸戴上假肢，穿了条红色的裙子，脸庞红润又饱满，状态极好，中途要去敬酒，高玉良心疼姜芸站一天太辛苦，执意要用轮椅推着她过去，姜芸起初有些抵触，但看见高玉良眼神中满是对她的关切，她忽然改变主意，点点头欣然接受，并且全程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落落大方。
姜忱看得眼眶发热，此外还有一种莫名的轻松感，因为她知道只有姐姐过得好，她才会好。
这边暂时不需要自己，姜忱离开席面到楼梯间抽烟，刚推开门，就看见下面楼梯上坐的有人，姜忱的手顿了下，准备换个地方。
那人听见声音，忽然转过头来，是个小姑娘，眼眶红通通的，应该是刚哭过，梨花带雨，跟朵小白花似的，但眼神却极为冷漠，有种说不上来的倔劲儿。
姜忱皱下眉，在走与留之间犹豫了一秒，还是投去目光：“你是，陈果吧？”
看清楚来人后，陈果眉眼之间几乎是立刻松软下来，她缓慢站直起来，盯了对面几秒，很轻地点下头：“小姨好。”
突然多出来这么大一个外甥女，姜忱多少有点不适应，可人家孩子都主动叫人了，姜忱也不好吝啬，别扭地应了声：“……嗯。”
对方低着眉头，话还是不多，但模样看起来比刚才顺眼许多，姜忱注意到她睫毛上的泪珠，再次开口：“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陈果愣了下，摇摇头说：“没有。”
然后抬眸冲姜忱淡淡笑了下：“小姨，你中午吃好了吗？”
很明显在转移话题。
“......”
头次关心就吃了闭门羹，姜忱嘴角抽动，不自在低下头，眉心微拢了下。
怎么说，她不太喜欢高玉良这个女儿。
上次两家一起吃饭，姜忱就见过陈果，小姑娘个子挺高但身上没什么肉，瘦巴巴的跟颗豆芽菜一样，只显得那双眸子又黑又亮。
这孩子的品行关乎姐姐婚后的日子是否和谐，所以吃饭时姜忱有意多观察了几眼。
饭桌上陈果的话并不多，但眼睛会一直追着说话的人，当有人叫她名字或是给她夹菜时，她会立马抬眼，笑着说谢谢。
后面快吃完饭时，她突然拿出一个带有品牌logo的精美礼盒，说是给姜芸的礼物。
姜芸用过这个牌子的护肤品，知道价格不低，有点无措地去看身边的高玉良，高玉良同样一脸错愕，问陈果哪里有钱买这么贵重的礼物。
陈果犹豫了一下，说是自己兼职挣的。
这一举动让姜芸心中很是感动，事后连戴晓勤都对其赞不绝口，说这孩子有心，是个好相处的，姜忱却喜欢不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平时剧本看多了，不自觉养成随意揣度人想法的坏习惯，姜忱总觉得这孩子心思很重，眼睛里透露着一股子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精明和算计。
很难不让人怀疑她的笑容不是发自内心的，懂事也是假装的。
但转而想起戴晓勤那晚上跟她说的话，她说陈果也是个可怜孩子，四岁时父母离婚，她跟着母亲改了姓，母亲后来辗转又有过几段婚姻，但都不是很顺利，直到去年母亲因病去世，她才被送回亲生父亲身边。
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孩子，想要心思简单也是困难，姜忱抿下唇，觉得有些偏见其实不应该，何况眼下姜芸和高玉良已经结婚，以后她和陈果也算一家人，作为长辈也该有点长辈的样子。
一番思忖后，她轻挑下眉，问对面：“想不想吃冰淇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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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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