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时序无言以对,对苏瑜比了个走的手势,便迈开腿,走出百珍阁。
身后的苏瑜起步慢了点,但他蹬着哒哒的小碎步,三两下追到苏时序面前,边走边假意慷慨地问:“你想获得我的谅解吗?”
倔强了几息的功夫,苏时序就散了劲,有些无可奈何地说:“想。”
声音很轻,若蚊蝇从他们中间飞过。
苏瑜狡黠地笑起来,说:“那你跟我说说,你的另一件宝贝。”
“另一件宝贝?”苏时序疑惑了一下,然后不知想到什么,从上到下扫了苏瑜一遍,“你指的是什么?”
“当然是指你打跑乾云山那帮人时所用的武器!”苏瑜一边回想着,一边比划,“一把银色的斧子。我记得你手持巨斧时满头乌发变白,再收起斧子,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也算奇妙。”
“哦。”苏时序应了声,转身看了一圈周围的人,解释道,“在这里拿出来会吓到别人的。等我们到了罗索城,还未进城的时候我可以拿出来让你好好看看。”
苏瑜“啧”了下,“我们现在站在西蜀的土地上,距离东洲罗索城还有几千里呢。要等那么久才肯拿出来,我看分明是你小气。”
苏时序一点儿没犹豫地点了点头,说:“嗯,是我小气了。不过我们去往东洲也不需要花太多时间。”
苏瑜不解:“什么意思?”
苏时序并未直言,默不作声地对着他张开向上的掌心,做邀请之势。
“这是做什么?”苏瑜不明所以地将手搭了上去。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五指之间的缝隙一下被人紧紧扣住,连多余一丝的空气都尽数挤压了出去。
指骨有些疼。
细微的疼痛维持了一个弹指的时间,双脚骤然离地,紧接着,耳边响起了“唰唰——”的疾风声。
“等会儿!”
一股强大的力量一路拽着苏瑜,一直向前飞速前进着。
他看不清周围的境况,连包裹着身体的温度也很快被夺去,只能一点点靠近仅剩下的暖意,一个黑色坚韧的背影。
他靠过去,下意识攥紧了相牵的手。
“到了。”
风声终于停了。
“什么到了?到哪里了?”苏瑜粗喘着气问道。
他踩在地上,感受到了来自地底深处的敦厚与贴心,心间莫名涌上来一阵欣慰,让他渐渐顺过气,身体回温。
“罗索城。”
苏瑜一抬头,果然看见城门口的匾额上有三个大字,罗索城。
不免惊讶道:“这么快就到东洲了!”
“不对啊——你既然知道我们赶路这么快,为何还要诓我去集市上买干粮?根本不需要啊。”苏瑜很快反应过来,疑声道。
“……”
沉默。
苏瑜:“你是不是就想花我的钱!”
“我刚醒来,记性不大好,忘了……”苏时序端正地解释了半句,就被某人的气势无情打断。
“你还想继续骗人!”苏瑜掷地有声,“就算你说的是真的,还有你刚才拉我的手拉得那么紧做什么!难道不知刚认识的两个男人不好贴得太近吗!”
苏时序神色如常地反问:“有什么不好?”
“……”
苏瑜不曾料想此人的面皮坚硬似铁,一时感到懵然,“自然是容易让旁人误会了我们的关系。”
“是什么关系?”苏时序步步紧逼。
脚下还不动声色地挪了几下,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是……”正确答案在苏瑜的脑海中疯狂奔走,却怎么都找不到一个出口,被苏瑜竭力拦住,然后残忍扼杀。
他一张俊俏的脸忍得绯红,咬着后槽牙,陡然一转话锋:“我们还是先进城,天快黑了。”
苏时序笑了笑,眉眼弯出一个愉悦的弧度,“不想看我的斧子了吗?”
苏瑜忿忿一摆手,“不看了不看了,你那由金变银的掉价玩意儿有什么好看的。”
“那好,我们先进城。”苏时序说。
此刻已入酉时,一轮滚烫的圆日沉甸甸地悬于天边,好似一不留神就会带着灿烂的光辉一起坠落,躲进巍巍山海间的隐秘角落。
整片苍穹被髹涂成半红半灰的模样,或明或暗,如梦似幻,世间一切生灵的存在都变得若隐若现,一些不太光明的东西看准了时机,正摩拳擦掌着,将要走进人间闹市招摇过街。
五百年前,罗索城曾是东洲这块土地上最繁华的地界。也因为繁华,此处烟火人气旺盛,招来了一群妖魔鬼怪的觊觎。为首的魔物似乎有一身毒蛊邪术般的本领,残害了近乎半座城的人。
百年前的一场灾祸过后,许多人因为恐惧搬离出城,即便后来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太平日子,也难掩渐渐零落衰条之势。
人群散了,攒聚在周围的妖魔鬼怪却未散尽,它们的胆子在凄凉萧瑟的夜风中慢慢长大,学会了身披夜色,大咧咧地入城。又惹出不少奇闻诡事。
还未走过城门口,苏时序就瞧见了一只半隐着身形的小鬼。小鬼趴在城墙上,冒着好奇的森白色脑袋,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苏瑜看。
他刻意慢了半步,走到苏瑜身后。
在苏瑜目光不可及之处,指尖甩出一枚风钉。
“咻”的一声,从细微的空气中划过,死死地钉在小鬼的眉心和城墙的砖缝间,轻松镇住了一只冒失鬼。
还没到你该出门的时候,出来乱看什么不该看的人,挂在城墙上好好看看人间风景洗神涤魂、清心静气吧。
那枚风钉没有实体,也没有任何攻击性,只有把鬼钉在城墙上的功效,甚至不需苏时序再回来解开法术,多吹吹风自然就会散了。
最重要的是,苏时序一眼看出这只最先出现的小鬼没什么积恶造孽的本事,还呆头呆脑的,估摸着连最简单的吓人都难以做到。
鬼若能听到苏时序暗戳戳编排它的心声,定要反驳一句:端碗吃饭的能力还是有的!少看不起没成年的小鬼啊!
“苏时序?”
苏瑜走着走着,倏然感觉不到身后的存在,转头喊了一声。
被喊的人仍站在门外,仰着脑袋,也不知是在看什么。他的半张脸被城门下的阴影覆盖着,显不出神色,还有半张脸曝露在日落的余光中,染上一层鲜丽的橘红色,分外晃眼。
苏时序听到声音,一低头,似乎笑了一下,然后继续向前,从阴影里走出来。
苏瑜问:“你在干什么?”
苏时序说:“没什么,在门口发现了一个小朋友,警告它天快黑了不要出来乱跑。”
苏瑜:“我怎么没看到小朋友。”
苏时序:“哦,因为这个小朋友不是人。”
“……”苏瑜想了想,倏然抬起手,背着身,反指后面的街道,“这座城……是不是,不太干净?”
这天还没完全暗下来呢,就有非人之物明目张胆地出现在城门口——那城里岂不是要成为它们栖息的巢穴了?!
“也不算是不干净,”苏时序掂量着言辞,“只是看似凄凉,实则热闹而已。”
……你不如直说。
约莫是因为苏时序在风谷醒来,和风相处久了,有些默契。
他说完这句骇人的话,恰巧有一阵不轻不重的晚间凉风从苏瑜背后吹过,卷起长街上的一片枯叶,一路连跌带撞地滚过来,最后抵着苏瑜的脚后跟停下,发出清脆又细微的一声响,却把整片后背的神经都提了起来。
苏瑜不禁瑟缩了一下,劝诫道:“莫要在天黑时吓人。”
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不对……本就非人。
“实话实说罢了,”苏时序道,“走吧,看看这座荒凉的城还愿不愿接受我们这两个黄昏时分的来客,先找个住的地方。”
“客官,不是小店不愿意让您入住,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苏瑜携着苏时序在城中溜了一圈儿,看到的不是着急回家的行人,就是已然禁闭的大门,难得逮到了一间没来得及关门的客栈,还没迈过门槛,就听到了迎面而来的推脱。
“客官啊,咱们这个店真的不能住人。”掌柜苦着一张脸,拱着客气的手止不住地哈腰。
“不能住人你开什么门?”苏瑜问道。
掌柜欲哭无泪:“我就是打开门透透气,通通风。”
“既然都通风了,为何不能住人?”苏瑜又问。
嗯……?说的似乎有点道理。
掌柜的脑袋上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五官缓缓皱起来,一时想不通自己的思维在哪里拐了个弯,浑浑噩噩地被带跑了。
苏瑜乘胜追击,语速如白驹过隙:“我说的对吧。既然如此,开两间上房。”
追击失败。
“不可……”掌柜虚着声音,不明不白地又守住了底线。
“不可?”苏瑜暗自捉摸着,忽然一偏头,给了苏时序一个眼神。
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
眨眼间,他手中金光乍起,再紧紧一握,一把银色的巨斧再次出现。
苏时序一头青丝变白,随着外溢出去的灵力一同在半空悠悠飘荡。他横眉立目,眸光也骤然变得冷冽,直视着掌柜。
活活把人吓得浑身哆嗦,双腿无力,“咚”一声倒下,膝盖磕在地面。
“看到了吗?”苏瑜神清气朗地说,“不让我们住店,这把大斧头就会……”他并拢双指,在掌柜眼前晃了一下又一下,最后猛地落下,矜贵脆弱的小手刀斩在他肩膀上。
掌柜嗷了一嗓子,颤抖地说:“客官……客官……在下也并非故意不让二位住店,只是小店前些日子出了点儿事,实在不敢再招待人了!”
他一边说,一边用袍袖掩嘴,眼里似乎还噙着泪,万分可怜。
苏瑜道:“是出了什么事?让你这么害怕。”
“是……是死了个人,公府已经派人来查探过了,那名死者身上并无致命伤痕,也无疾病,是被下了毒……毒发后变得双目通红,七窍流血,皮肤上长出了许多黑紫色的血斑!临死前……他披散着发,拽着自己的头四处乱撞,误伤了好几位客人!还把一身毒素传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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