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瑜对着苏时序一抬手,干脆道:“收!”
又是一个瞬间,白发转黑,银色巨斧凭空消失。苏时序敛起肆意外泄出去的冷意,不再瘆人,只是平常地远离了人。
苏瑜心满意足地牵起唇角,弯腰把掌柜完完整整地扶起来,温声安慰了两句:“别怕别怕,只要你让我们住店,他自然没理由出手伤你。”
这是安慰吗!这分明是披着羊皮的威胁!
掌柜一腔苦楚说不出口,声音仍然颤抖:“……你们为何非要住店呐?”
“天色已晚,我们当然要找个地方歇脚。碰巧就遇上您了,真是走运啊!”苏瑜说,“我们来这罗索城也是有所求,需要住上几日,况且你也看到了——与我同行的这位兄台一身神通,根本不怕那些来路不明的妖怪,您就放心吧。”
苏时序遽然出声:“谁是你兄台?”
苏瑜冲着空气,对他扒拉了一爪子,怨道:“别打岔!”
掌柜没辙,沉重地叹了口气:“好吧,你们硬是要住,我也没法阻拦。但是先说好啊!你二人若是在我店里出了事,我不担责!”
苏瑜点了点头,“行,亦可签字立据。”
掌柜当即应下,一转身就拿来了笔墨纸砚,洋洋洒洒地写了三页纸,最后签下姓名,纳手纹印,捧神位般地把两位客人送进了房间。
他正要离去,忽闻一道声音:“掌柜的,我问一下啊,您说的那名死者,毒发时是否是夜晚?”苏瑜问。
掌柜脚步一停,答道:“是,是晚上!那天是小年夜,街上还挺热闹的,那人一出门就冲进了人群四处发疯,可吓人了!”
“好,我知道了。我们夜里会注意安全的。”苏瑜道。
掌柜松缓了半口气,拱手道:“祝二位平安。”
“多谢。”
待到掌柜离去,房门一关,苏瑜终于认真地瞄了一眼纸上的条款,“这店家还真是小心。”
“……”
煞是安静。
苏瑜拎着三张纸,在空中挥了又挥,晾干墨迹,顺便制造出一点声响。
只是他硬生生憋住的嘴仍然没忍住,不过须臾,便开口道:“苏时序!你怎的这般沉默!”
倒是理我一下啊!
“习惯了,抱歉。”苏时序回过神,眉间微皱。
“习惯?”苏瑜的语气有些不善。
他刚要质问,忽然一下反应过来。好像进客栈以后,确实只有自己一个人叽里呱啦地说个不停,苏时序只吐了一句“谁是你兄台”。
难不成是因为怕生?
苏瑜自以为体贴地说:“人现在已经走了啊,你改一改习惯。”
“好。”苏时序遽然没来由地问道,“你为什么开始直呼我的姓名了?”
苏瑜以为自己听错了,满心疑惑地“啊?”了一声,“现在就别管这种事了。”
他拍了拍身旁的木凳,示意苏时序安心坐下来,然后说:“是你说的来罗索城寻找木官的神力,眼下我们都到地方了,下一步该如何?”
苏时序走到他身边,一撩衣袍,坐了下来:“先要弄清楚之前那位中毒者的死因。”
“嗯?不就是毒死的吗?”苏瑜问。
“那又是谁下的毒呢?”苏时序道。
“对哦,还不知道下毒的人是谁,”苏瑜伸出一指,抵在自己的下巴处,动作自然点了好几下,“莫非,你是觉得那下毒的人和木官有关?”
苏时序盯着他的指尖,和他手上不间断的熟悉的动作,愣神了片刻,然后才淡淡地“嗯”了一声,说道:“你年纪小,不知道五百年前这座城中曾有一场祸事。”
也许是错觉,苏瑜看到他说最后两个字时,瞳孔剧颤了一下。
“祸事”这个词,是什么不可触碰的关窍吗?
斟酌了一会儿,苏瑜轻声问:“也是和木官有关的祸事?”
见苏时序未给予回应,垂着眼睫似在沉思,眉宇间的愁云惨雾也未散,他心下便自行有了答案,于是顿了顿,继续道:“这个罗索城是木官陨落的地方,难道……木官当年身死,也是因为此毒?那我这副身体上应该还能看见中毒的痕迹?”
这猜测不是没有来由。
苏瑜最初在这副身体里醒来时,细细观察过,确实发现了一些异样。
他一把掀开衣袖,往自己手臂上瞧了一眼,倒不是什么黑紫色的血痕,但有一条分叉树枝状的深红色纹路,长长地隐没进他的袖管,一路蔓延到心口。
苏瑜正打算再掀开一点。
一只手遽然伸了过来,静默地,把衣袖又翻了回去,并说:“他不会中毒。但中毒一事,确实把他害惨了。”
“五百年前,有一只魔物走进了罗索城,它诞生于一个不见月色的深夜,被称为——朔魔。朔魔的存在,吸尽了暗夜里的极阴之气,再经自身转化,便是致命的毒药,会令人发疯、双目通红、七窍流血,直至变成一摊烂肉。”
“五百年前?”苏瑜倒吸一口冷气,“这五百年前、五百年后,竟是一模一样的毒。也就是说,这座城正在经历一场死灰复燃的灾祸。”
“是。”苏时序道,“但奇怪的是——这个朔魔百年前已经死在了木官的翠玉鞭下,这种毒药应该是随它一起消逝,不会再出现。”
苏瑜心底发怵:“那这间客栈的死者是……?”
苏时序微微摇头,不语。
房中寂静了许久。
天边摇摇欲坠的金乌已经跌落进山海间,带走了人间最后一丝日光。月亮升起来,为大地披上一层银白的衣衫,也为已经进入睡梦的人温柔地盖上一层薄被。
极尽温柔的表象下,却暗藏凶恶之徒。
月色从半掩着的窗户里溜进来,在房间的地板上映出一小片四四方方的皎洁。
苏时序点蜡烛前,向下瞥了一眼,没太在意这抹突兀的光,低头,一擦火石。
冥思苦想之后,苏瑜想通了一点,还没来得及体会火烛带来的暖光,一个伸手拉着苏时序就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当啷!”
一双才做完了差事的火石惨然落到地上,无人安置,被抛弃得明明白白。
“何事?”苏时序在行走间问道。
苏瑜道:“我方才突然想起来,之前那名死者在这里住过,我们人都到此了,为何不看看他的房间呢。”
苏时序默算着时间,说:“这都已经是半个月前的事情了,我们现在去看他的房间,还能找到线索吗?”
“试试。”苏瑜头也不回地说。
此时,客栈里除了他们二人之外,再无旁人。
那位看着胆小的掌柜,果真胆小地溜儿了,也不知躲去了哪里。
客栈二楼走廊尽头的房门上,贴着两张白底黑字的公府封条,一看便知就是那出了事儿的屋子。
苏瑜一扭头,目光在封条上定住两息,脚下疾步生风地冲了过去,一张嘴,说了一长串看似很有道理的话:“我看那掌柜一看到我们进来,连说话喘气都费劲,他失了赚钱的机会,也吓破了胆,想必不会仔细打扫出事的房间。至于公府的那些人——他们若是有用,不会连五百年前的旧事卷土重来都不知道。”
“……”苏时序迟疑少顷,跟着走了过去。
忽然,一道不容易被人发觉的敲门声响起——在走廊的尽头——尚且无人站立的地方,“咚咚”两声。
苏时序的感知较常人灵敏些,隐约听到了动静,于是停下脚步,沉声提醒:“苏瑜,小心,先别过去。”
但还是慢了。
苏瑜已经走到门前,咕囔了一句:“我倒要看看这里面藏了什么妖魔鬼怪!”
话音刚落,他撕下封条,伸手向前一推。
门“吱呀”一声,开了。
下一瞬,带着黑气的疾风从屋里狂涌而出,迎面给苏瑜一下重击,直接把人吹懵了。他动弹不得,浑身像被万斤的锁链缠住,双腿如灌铅,风大得快要把他的身体撕碎了,关节处也发着疼,骨头更是像要顺着这股疼痛脱离出去。
苏瑜睁不开眼,下意识抬手挡在面前,也是徒劳。
在风里,还没有人会是苏时序的对手。
他召出银斧,劈出了数道金光。那些金光恍若有意识,绕过苏瑜的身体,直冲着风眼中心而去,轻松化解了险境。
黑色疾风化开的瞬间,苏瑜的身影也随之一散,不见踪迹。
“!”
苏时序心头一颤,眨了下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画面。一个被埋葬了五百年的名字终于压抑不住,从隐隐泛着血腥味的喉头冲了出来,响彻云霄,“长乐!”
声音在半空回荡许久,没有回应。
一位能守一方土地太平的神明,竟也会有心无处安放的时刻。
潮水般的恐惧与无助迅速袭来,将他湮灭。
苏时序这时才清楚地意识到,方才在房中看到的皎洁月光并不是月光,而是有人借着夜色与月光,偷去了一层银白色的皮,在暗中默默注视着他与苏瑜。
会是谁?
死而复生的朔魔?
还是另有其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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