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浔吃好早饭，他拿上自己的东西出门了，在赌上命运做出选择前，他要先去见一个人。
“咦，江浔，今天怎么有空来找我了。”
为江浔开门的是一个身形消瘦的青年，他瘦到脸颊凹陷，眼眶下沉，任谁都看不出来他以前是个大胖子。
从两百斤脑满肠肥的大胖子到如今这般形销骨立，只需要做一件事——撞鬼。
江浔是在见鬼论坛上碰到他的。
这人叫蒋明，据说和几个朋友在古宅里一起玩笔仙，不料真的招来了鬼，当初和他一起玩的人已经都死了，他是最后一个该死却没死的人，因为他有一个做神婆的亲戚。
他说神婆让他积德行善，休养生息，以求金光护体，所以他想到帮助那些同样被鬼怪缠身，却没有渠道驱邪的可怜人。
以上言论真假不知。
但这人确实通过论坛找到了江浔，还把自己当神婆的亲戚介绍给了江浔，就是那个让江浔养鬼替嫁的神婆。
“进来坐吧。”
蒋明给江浔端上一杯热茶，他皮包骨的身体晃荡在宽松衣服下，动起来有种瘦长鬼影的效果。
两人面对面坐下。
江浔凝视着他，声音沉郁，带着重病未愈的萧索和破败：“你的状态看上去越来越好了。”
“是吗？”
蒋明微微一笑，这让他松垮的皮肤像叠起来的泛黄硬质布料，褶皱重重，能藏下无数流毒诡计，丑陋得十分残忍。
“我说过我六外婆是有本事的人，她能帮我驱除鬼物，自然也能帮你，只要你照着她的办法做，你也能得救。”
“可是我害怕。”
江浔声音逐渐颤抖，他讲述自己遇到的事，低低道：“祂好像真的活过来了……那遗像冲着我笑，我感到家里有人一直躲在暗处监视着我，冰箱里的食物也少了……我和这种东西生活在一起，简直比和蛇鼠住在一窝还可怕……”
蒋明微微笑，安慰他道：“这是正常的，你好好供奉它，它便不会伤害你，并且会好好当你的替身。”
“我有点后悔了，我根本控制不住祂……我找了另外一个天师，他跟我说，可以帮我跟这个鬼魂解约。”
蒋明神色巨变，他突然暴怒，喝道：“你不能这么做！”
江浔被他吓到，小声问：“为什么？天师说这东西请来了就送不走了。”
蒋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努力安抚道：“你不需要送走它，你要利用它，让它替你结阴亲！它在逐渐成形了，说明你的供养是有效果的，这时候停止供养只会前功尽弃，并且会激怒它，到时候你将面对两只鬼的报复！”
江浔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他环顾四周，突然问：“笔仙是怎么被送走的？”
蒋明六外婆亲替他布置的香火台，神像上积了一层薄薄的灰，供奉的苹果看上去也并不新鲜，更重要的是香台里的香灰颜色很统一，只浅浅铺了一层，说明他很久没供过神了。
“你怎么知道笔仙被送走了？”
蒋明脱口而出的是疑问。
江浔定定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有着看透一切的认真，他说：“你好了这么多，难道不是因为笔仙被送走了？”
他手指在神台上一抹，举起来对着蒋明说：“都积灰了。”
蒋明眼珠子转了转，镇定下来，重复强调道：“是我六外婆帮我把它赶走了，你按照我六外婆的话去做，你也能摆脱鬼东西。”
“是吗？”
江浔问：“笔仙被送到哪儿去了？”
蒋明瞬间紧张，他疑心江浔知道了什么，只好讪讪道：“……当然是回玉木古宅里去了。”
江浔沉思了一下，勉为其难道：“好吧……我其实也觉得按照六外婆的话去做好一点……”
江浔走后，蒋明给自己六外婆打了个电话：“江浔可能知道了什么。”
那头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放心吧，不用怕，要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一旦开始了就是想停都停不了的。”
蒋明焦虑道：“他说有天师能帮他。”
神婆声音幽幽：“他能接触到并且真正能帮到他的天师，要的东西他可付不起，他是个聪明人，不像你那么容易上钩，好了，放心吧。”
“可是……”
蒋明不甘心，还想说什么，电话那头已经挂了。
江浔不是很好骗吗，他不是轻易地相信了自己还供奉上了那只鬼吗？
回到家的江浔凝视着‘自己’的遗像。
青年顾盼神飞，从容而淡定，似乎这世界上没有他解决不了的事情。
你会放弃我吗？
你会放弃你自己吗？
最终，他放弃了把‘神’送回去。
“两全其美的办法吗，只能赌一把了。”
江浔先给遗像上了三柱香，等到香烛燃尽，再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小刀，毫不犹豫地对着食指割下去。
“取香烛灰、指尖血、朝露、米饭、稻草灰，混合在一起，给供奉的‘神’享用，它就能渐渐成形，保佑你渡过难关。”
东西都已经备齐了，他按照顺序把他们放到香炉里，渐渐地，东西消失不见了，有东西把它们一点一点吃掉了。
下午两点，太阳成了某种象征，不再具备温度，日光洒进室内，给江浔镀上了一层浅浅的金边。
他食指微动。
好像有什么舔了自己受伤的食指一下。
冷。
屋内温度骤降，极阴之物已经降临在此地。
祂来了。
江浔早就预料到了这个情形，他从容拿出准备好的纸笔，写下了一个问题。
‘如何杀掉芦易’
能成功吗？
他几乎可以断定，他供奉的这只鬼其实就是蒋明那边赶走的‘笔仙’。
那么很多东西都解释得通了。
比如此消彼长的鬼物，又比如，蒋明突然找上自己要提供帮助，还有当他说要停止供奉鬼替身时蒋明那紧张的态度。
种种迹象都表明，神婆把危险的鬼物驱赶给了‘懵懂无知’的自己，还让自己以为祂是一张神智未开听人使唤的白纸，够缺德的。
但神婆会帮自己的。
自己死了，这笔仙会继续回去找上她的好外孙，所以神婆打的也是两鬼相争、渔翁得利的主意。
只是把战场转移到了自己这里。
神婆说只要自己一直供养笔仙，祂就不会伤害自己，应该也是真的。
江浔神情漠然。
他拜访蒋明时在他家的香盘里撒下了符灰，如果在这边点燃引路香，笔仙又会回到蒋明那边去。
但不行！
笔仙走了，他更没办法应对芦易。
毕竟他已经没钱了啊。
所以江浔选择继续供奉，让笔仙降临在这逼仄狭小的出租屋里。
江浔身体紧绷，手微微颤抖，丝毫不敢松懈。
阴冷的气息从右手边传来，有东西攀附过来，蛇一样的触感，带着沼泽的腥湿，缓缓、慢慢，覆上了江浔的手。
笔，动了。
不受控制地在纸上留下了几个字。
‘帮你’
‘供养我’
‘我就是你’
‘你就是我’
一个人，却在地面上倒映出两个影子。
他们依偎在一起，头靠着头，胸贴着背，同世间所有情人一样亲密无间。
江浔听见自己砰砰的心跳，他紧紧盯着纸上的字，飞速思考。
它说会帮我。
真的还是假的？
自己到底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又是什么意思？
一连串的问题得不到解答，他深吸了一口气，却发觉右手一松，祂离开了。
抬眼望去，遗像上，青年的样貌正在悄悄发生改变，对他笑着的那样子越来越陌生，虽然依旧是江浔的面孔，却过于邪肆，面对镜头笑语盈盈，但谁都能看出他的虚伪，活脱脱一副恶鬼相。
江浔身上极冷，手心却冒汗。
事情超出了他的掌控，但转念一想，从芦易死亡开始，他就已经失去了对命运的掌控，后续所有发展都只是走一步看一步而已。
鬼可信吗？
这个问题并没有意义，因为人类照样有不可信的。
他要做的，并不是寻找值得信赖的人，而是要利用有利用价值的人。
‘笔仙’的来历，是他一开始就从蒋明口中得知的。
祂来自于玉木古宅。
发生在古宅里的故事也很简单，这座古宅明面上是国学教育基地，实际上却是以极端手段规训学生的‘改过院’，被送到这里的学生大多是家长眼里的刺头，为了让自家孩子更听话更优秀，他们花高昂学费把孩子送到玉木古宅，为他们重塑人生，没想到或是不在意这里老师教育学生手段残忍，非打即骂，终于有一天，实在受不了的学生联合起来对抗老师，这场冲突中死了十三个人，事情曝光后玉木教育基地被封锁，却时不时流传出闹鬼的话。
笔仙，就是从玉木古宅里出来的。
按照蒋明的描述，祂高大、健壮，似乎并不是在冲突中死亡的学生，而是老师，也对，恶人死后变成恶鬼，才更符合传统价值观。
江浔枯坐在家里，夜色笼罩大地，屋外万家灯火逐次亮起，屋内昏暗阴沉，偏偏这里还栖息着厉鬼，不知何时，密密麻麻的视线又从四面八方落到了他的身上。
芦易。
是芦易的眼线。
江浔手脚发软，撑起身体，跌跌撞撞地回到卧室，关上房门，符纸替他阻隔了窥探。
他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鬼去对付鬼？
明明笔仙答应了自己要对付芦易，芦易还是轻而易举地找来了，并且他放到这里的视线越来越多了，‘笔仙’根本就没有对付他，它们相安无事。
‘供奉’
‘你就是我’
‘我就是你’
‘笔仙’想要什么。
一时间，江浔念头纷杂无比，正在此时，天师给他发来一条信息。
【天师：你喂养他了】
【天师：他变强了】
天师怎么会知道这个？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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