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香港,天气微凉,江行舒窝在半山别墅好几个月,情绪终于渐渐恢复平稳,甚至在某天跟傅秋白提出想要一件裙子。
说要跟十六岁生日那天一样,想要漂漂亮亮的裙子。
这是她重逢后第一次开口跟他要东西,傅秋白想都没想就答应下来,恨不得把当季的漂亮裙子都买来给她。
最后,是江行舒在杂志上指了一件裙子。
与十六岁时的华丽审美不同,那是一条很简单的吊带白裙。
半掌宽的蕾丝肩带,蕾丝装饰的方形领口,腰身微收,长度直达脚踝。
第二天,那条裙子就被放进一个漂亮礼盒,送到了江行舒的手里。
很柔软的面料,像少女的肌肤。
他问她:“喜欢么?”
“喜欢。”
“穿给我看看,好不好?”
“过几天吧。”
他就没再催她,拉着她的手一起去吃晚饭。
大约是两天后,一个很平静的早晨,平静到以为这天什么事也不会发生。
傅秋白要去公司一趟,早早出门,留她一个人在别墅里,说好了中午回来陪她一起吃午饭。
她答应的好好的。
九点钟左右,会议进行时,傅秋白的手机忽然亮起,是一通视频电话邀请。原本不太愉悦的他因为看见名字显示的是“妹妹”而微笑了起来。
他暂停会议,回到办公室去接通电话。
“找我么?”
他轻松地坐进椅子中,背后是一片香港盛景,江行舒的背后则不同,她在他给她搭建的花房里,周身鲜花笼罩,群蝶乱舞。
江行舒就站在那里,似乎并没有意识到电话已经被接通了,眼神呆滞地看向前方,有种无法聚焦的茫然,直到手机上又传来声音,她才低下头。
“哥......”声音很轻很干,有种许久不张口,忽然开口说话,喉间气息不太顺畅的干涩。
“想让我早点回去陪你么?我很久没来公司,今天要耽误一点时间。中午,中午一定回去陪你,好不好?”
他伏在桌上,对着电话耐心哄她。
她穿了那件白裙子,很漂亮,很纯净,像天使。
视频那头许久没有说话,就在傅秋白疑惑时,江行舒转动了身子,眼神看向别处,手机像是被固定在某处,并没有跟着她的身子挪动。
在取景框的空隙里,他看见了她身后的景象。
那里有一个布圈的圆环。
“哥,我真的很爱你。”
傅秋白没有觉得高兴,反而脸上汗毛直竖,一时忘记答话。
“所以,我最恨你了。”
幽森冰冷的声音继续传来,傅秋白只觉得头皮发麻,汗毛倒竖。
“行舒......”
“谁的仇恨我都可以放下,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的去生活,唯独放不下你。”
“我曾经那么信任你,那么爱你......”
电话那头声音哽咽了一下才继续:“可我又斗不赢你,我不知道要怎么报复你才能让我消解仇恨。”
“你,你们,我谁也斗不过赢不了,这个世界光是看一眼就让我绝望。”
“我累了,哥,我觉得说话好累,吃饭好累,呼吸也累。”
“行舒?行舒!”傅秋白站起身子,急切地喊起来,似乎要把梦呓一般的妹妹从噩梦中唤醒。
然而并没有什么作用,惊呼声只招来候在外面等他回去开会的赵坤。
“我腻了,我不想留在这里,所以要走了。”
“哥,这一次,不要再想我了,因为我不会记得你的。”
花房是玻璃制成,医生建议让病人多跟大自然接触,多晒太阳,多看看绿植鲜花对恢复有好处。
江行舒病后身子羸弱,哪怕附近就是山,她也没办法出去行走,所以他在后院建了这个花房,让她在冬天里也能看见不属于这个季节的鲜花开放,甚至还专门买了蝴蝶养在里面。
她一个冬天里最爱待的地方就是这里。
此刻花房里鲜花盛开,蝴蝶飞舞,阳光穿透江行舒身上的薄裙,他看见一双腿在空中乱蹬,像暴风雨中的白色蝴蝶,只能任由风雨折断翅膀,随风飘荡,始终找不到着陆点。
渐渐地,那双腿安静下来,一切归于平静。
“江——行——舒——”
一口鲜血喷在手机荧幕上,傅秋白捂着胸口,应声倒地。
江行舒以一种极为惨烈的方式向他报复,那就是用最后一丝力气,把自己杀给他看。
那个风雨飘摇中的身影再一次出现在他面前,从四米高空张开双臂,像雨停后被折断翅膀的破碎蝴蝶,飘然坠落。
他张开双臂,朝着那个坠落的蝶影迎去,直到她结结实实地砸进怀里,一把抱住。
剧烈的痛感围绕着他,像一颗钉子钉进了心里,明知道那是痛的根源,却不愿拔出,自甘堕落。
“行舒?行舒。”他拥紧了她,像抱住了自己的生命。
手指划过发丝,很快划到末端,他不可置信地抓起一把头发,短短的发丝,只到齐肩的长度。
“行舒?”
江行舒一双手臂紧紧箍住她的脖子,像是一松手就会被抓回去似的。
“哥,带我走,快带我走。”
“把我藏起来,把我藏起来。”
江行舒哭着在他怀里拼命的挤,恨不得把自己挤进他的身体里。
“这里我们来处理。”
赵坤招呼人先把傅秋白和江行舒送走,他留下善后。
被吓了一跳的江牧此刻也追到二楼栏杆边,看见傅秋白抱着江行舒就要出门,大吼一声:“傅秋白,你没有资格带走她,她是我妹妹。”
“你这是绑架!”
傅秋白的脚步微顿,接着飞快出门,抱着江行舒钻进一辆车里。
直到车子发动,将那座医院远远地甩在身后,他才有心思仔仔细细的去看怀里的妹妹。
江行舒穿着一身蓝色条纹病号服,头发被人剪到齐肩的长度,一张脸埋在他的脖子里,双手死命搂住他的脖子,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以至于他无法看清她的表情,只能感觉到她的身子在剧烈地颤抖。
“行舒,别怕,别怕,哥哥在呢。”他拍着她的背,轻声安慰。
“你没有用,你没有用,你不是哥哥了。”
嚎啕的哭声传来,傅秋白脖子濡湿一片。
这一刻,他甚至后悔解除领养关系。
“行舒,我们结婚,好不好?”
“结婚?”江行舒的哭声止住,取而代之的是一阵疑惑。
“对,结婚,只要结了婚,我们就是合法夫妻。就算你生病了,我也有权利,有义务照顾你,谁也不能把你从我身边带走,我可以带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再也不会让他们欺负你。”
江行舒没有说话,傅秋白察觉到一直紧紧搂住脖子的手松了松,江行舒用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向他。
“你是恨我的,对吧?我对你那么坏,你是恨我的,对不对?”
“不对,行舒,一点都不对。”他急切地解释:“我爱你,我从始至终都爱你,当初是我不好,是我太坏,原谅我好不好?给我一次机会来弥补好不好?”
“爸爸都告诉我了,他都告诉我了。”
一句话,好似一把利剑,带着寒气刺进傅秋白的脑子。
“他告诉你什么了?”
震惊的表情似乎在告诉江行舒,江远说的没错。
她没有说话,挣扎着从他怀里离开。
“你别走,你告诉我,他都告诉你什么了?”
傅秋白把人钳制在怀里,不许她跑脱,江行舒握紧拳头捶打着他的身体,整个身子往后仰,撕心裂肺地哭起来。
整个世界再一次天翻地覆。
曾经的爱人,最亲密的哥哥,父母兄弟,没有一个逃脱的。
她再也没有办法像从前那样,期盼着一切结束后再回到倪令羽的身边,也没有办法像对待亲哥哥那样对待傅秋白,这世界,她终究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
她再一次一无所有了。
“行舒,”傅秋白两眼发红,额角青筋暴起,像是随时都要失控一般抱起她的脑袋,用力的按进自己怀里:“告诉我,他跟你说什么了?他到底跟你说什么了?”
江行舒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无声地哭嚎着。
傅秋白的心瞬间坠入冰窖。
*
傅秋白带着人跑了,赵坤带着一群人堵住医院的出入口,不许一个人进出。
“赵坤,这他妈是法治社会,你要在这里搞□□那一套么?”
林昶指着赵坤的鼻子骂,赵坤倒是不急:“论起□□,比起林家,我恐怕还要差一截。”
“你再说一遍!”
赵坤却只是冷笑,坚决不撤退。
“你给老子等着,你要是不在这里把我打死,等我出去了要你好看!”
说完看向江牧:“妈的,连自己公司的人都看不住,你还当什么总裁?”
江牧被骂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忍不住反击起来:“你现在最好还是想想对策。”
“想什么对策?我想什么对策?那是你妹妹,被一个不相干的男人抢走了还要我想什么对策?报警,绑架,这次一定要姓傅的好看。”
江牧要报警,赵坤不为所动,转念一想,这样一来岂不是坐实了自己把妹妹关进精神病院的事实么,还把医院闹的天翻地覆。
他看着眼前一群黑西装的人,又退缩了。
“你去告诉傅秋白,只要他肯把人交出来,我可以让他探视,但是行舒是病人,医院有强制收留的权利。”
“好啊,”赵坤不紧不慢地接话:“江小姐刚被送进医院两天,江董事长就晕倒,外人根本见不到。傅总经理作为江家曾经的养子,当年合并傅家的产业入股江氏,如今他的手上却没有一点儿股份,我倒要看看,这官司打起来了,谁占便宜。”
江牧一时语塞,他最怕父亲的消息被传出去,他还没有见到遗嘱呢。
万一遗嘱内容对自己不利......总要提前消除隐患才好。
“这是我们江家的家事,轮不到你这个外人来管。”
江牧的威胁毫无威慑力。
说起来,江行舒的重要性还是不如江远,如果遗嘱内容是把江行舒排除在继承人之外,他就再也不用忌惮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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