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我们算不算是半场开香槟?”
“嗯。”
“我们站在这里,好像两个反派。”
“嗯。”
“败北的反派。你听没听过有一首歌叫《败北少年》,是这么唱的:ぶつかって 逃げ込んで,仆はいつしか ここに立ってた……”
“别吵。”骆野一言难尽。
两个人站在医院的回廊,面前是重症监护病人转入常规病房的通道,迈入这个通道的病人家属们通常都会如释重负,路过的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欣慰的微笑。
游雀抬头看看骆野,骆野也看看他,心情复杂。
“大概,祸害遗千年吧。”游雀说,又自娱自乐唱了两句《败北少年》,觉得应景。
诅咒没有生效,世间没有报应,车祸没能杀死他恨的人。骆野大概也是这样想的,面无表情签了字,在医生一句句恭喜中,眼底讳莫如深。
骆野作为签字的家属,理应进去看望一眼病人,却没有进,他一直在看游雀。
直到游雀想问他到底要不要进时,骆野冷不丁说:“你会讲日语。”
“不会。”
“不,你发音很标准。”骆野觉得游雀又骗他,“之前你说你没有读过大学。”
游雀无可无不可扁扁嘴:“自学的呗。”
“为什么?”
“闲着无聊。”
骆野才不信,就像无法认同文艺电影里,娼妓总能从包里掏出一本俄语诗集那样荒谬的情节。游雀私生活那么乱,压根不会有闲得无聊的时候,就算有,他也不是会是喜欢刷题消磨时间的好学生。
“你喜欢日本?”骆野问。
“一般。”
“想过去日本留学?”骆野又问。
游雀让问烦了,瞪人:“不是说讨厌我谈论自己么,我做好骆荒就行,不感兴趣的事说了你又不爱听。”
骆野愣了一瞬,漠然道:“只是想警告你,完成任务前哪都别想去。”
游雀:“不用你提醒。”
一门之隔,说不好奇是假的,小时候的游雀幻想过很多次自己的生母长什么样子,他想看看是怎样心如蛇蝎的女人,可以把他丢在垃圾堆里,任凭野狗啃噬。
他刚学会说人话时,并不能理解“妈妈”的概念,从女侠丢给他的拼音词典上认识了这两个字,他的第一声妈妈是对女侠喊的。女侠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说:“叫师父,我可不给人类当妈,麻烦死了。”
他从漫画书里得知,世界上所有小孩都会过生日,但他从来没有过,因为不知道生日是哪一天——那个年代偏远地区不是很严,身份证上,是渔村外来人访问人口时,师父胡乱填报的日子——追问女侠,女侠被问烦了,女侠就让他长大了去问亲妈。
后来他长成少年,短匕首已经用得不顺手,女侠用七七四十九天打磨了“游雀”,赠予他做佩剑,他便决定以后出山,别人问起生日,就报上游雀现世出炉的时间。
事实上,事与愿违,城市里交到的狐朋狗友都是老陆之流的成年人,他们也不过生日,以至于游雀认为,大概只有小孩子才过吧,他已经错过了年纪。
此刻,他突然有种强烈的冲动,想冲进病房问一问“朝思暮恨”的女人,自己到底哪天过生日,仅有这一种情绪,别无其他。
两个男人在门外站的够久了,来往的医生护士投来疑惑的目光,骆野不咸不淡说:“走吧。”
说完打算转身离开,一下秒衣袖被拽住,游雀垂着眼。
他耳后的长发倾落两鬓,如同卷翘的海藻包裹珍珠,精致的五官都隐匿其中,只露出一点挺俏的鼻尖。
骆野侧目,看不到游雀的表情,只感觉拽着自己衣袖的手指微微颤栗。
“骆野。”游雀声音几不可闻,字眼吐出喉咙那一刻变得有些沙哑:“陪我进去。”
骆野意外地挑了下眉。
游雀松开了他的衣袖,转而握住了门把手,扭头看着他笑:“要一起做点坏事吗?”
笑得不好看,像哭,可他下巴高高抬起,脸上写满坏小孩准备干坏事时才有张扬。
“好。”骆野说。
骆野唯恐天下不乱的看人,微微弯了腰,同游雀一起握住了门把手,一同推开了那扇门。
蓝白色调,很常规的普通病房,没有电视剧里那种豪华,一眼就能看到尽头。这样规格的病房里躺着鼎鼎大名的骆氏集团董事长与董事长夫人,多少有些寒酸了,游雀猜这是骆野刻意为之。
他进门,病床上全身插满医疗器械的病人转动眼球看过来,游雀从他们眼神中看到疑惑,毕竟自己是生面孔。随后他们才看到身后的骆野,眼神有所变化……变得紧张、恐惧。
游雀好笑地扭头,视若无人问:“他们好像很怕你?”
骆野一本正经说:“应该的。”
说着骆野走上前,两张病床上面目全非的人狠狠瞪着他,呼吸机面罩平白多了许多雾气。
病人无法开口讲话,只有眼球能动,游雀感觉他们想坐起来呼叫医生,可惜他们伤的太重,像两条被刮掉鳞片的鱼,只能任人宰割。
骆野居高临下说:“别害怕,看在骆荒的面子上,你们会安全出院。”
病床上的男人喉咙咕噜咕噜说了什么。
骆野饶有兴致摇摇头:“我听不懂,父亲。”
旁边的女人喉咙里也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很急躁的样子。
骆野冷冷看过去:“没你说话的份。”
他们好像是在质问“是不是你干的”,游雀反而听懂了,他上前一步问:“他们好像在冤枉你,你不打算解释吗?”
骆野脸很臭:“又不是第一次了。”
“那你有点惨。”游雀取笑,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病床上的女人,阴测测盯着看。
女人被看得浑身发毛,游雀才又走进了些,心里有些遗憾,叹了口气:“可惜你毁容了,我看不清你的脸。你看我眼熟吗?”
他这样问,女人像突然反应过来什么,急急呜咽了两声。
游雀笑了:“对嘛,没道理认不出来,我这么漂亮,是你给的。”
接着他转头看向另一张病床,自我介绍道:“老头你好,我是他儿子,嫁给你之前的儿子,她没告诉过你吧?”
被骆野称为父亲的男人猛地瞳孔张大,匪夷所思地看向自己的女人,女人极力摇头想解释什么。
那一刻有万种情绪在两张病床之间游走,游雀不再多言,只是种下了一颗祸种,期待它愉快的成长。
他有些迫不及待许愿两位快些好起来了,好有力气爆发奇闻乐见的后续,故事会怎样发展他不管,他的漫画结尾总喜欢埋一笔浓墨重彩的留白。
离开后,游雀看起来心情很好,虽然还是没问出自己的生日到底哪天。
骆野冷嘲热讽:“小人得志。”
游雀回嘴:“你不也一样。”
他又不瞎,分明看到骆野笑了,与平时谈生意时的假笑、生气时的冷笑都不同,嘴角忍俊不禁地勾了一下,像个小孩,恶作剧得逞的小孩。
“你真幼稚。”游雀说。
骆野也回他:“你也一样。”
游雀:“他们以前经常冤枉你?”
无端的,他突然想到骆野发烧最严重的那个夜晚,在云南小屋里听到的呓语,一直在说“不是我”什么的。
骆野顿了顿,无趣地别开脸:“与你无关。”
“受了委屈要说的呀。”游雀随意道,“你不跟骆荒告状的么。”
骆野格外沉默了。
游雀轻哼:“不告状算了,哑巴亏谁爱吃谁……”
“他不会信。”骆野倏然打断了。
“他信我,就不会把方医生放在我身边。”骆野低沉的嗓音滚落出来,“无论是车祸,还是**,他都只信自己看到的。”
游雀疑惑地看过去:“……什么车祸、啵啵。”
骆野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指攥紧了,游雀看到他的指尖用力得有些发白,手背隐隐有青筋跳动。
等了良久,在游雀觉得骆野不想回答的时候,骆野嘴唇翕动,平静而缓慢道来:“小时候,我和骆荒发生过一场车祸,是人为的。我向骆荒说过,让他小心……”他瞥了眼游雀,“小心你母亲。他不信,认为我是因为讨厌她而编造的诬陷,呵,后来我查出,真的是她干的。”
“她养了条狗叫**,就在我们出车祸的第二天死了,骆荒认为是我赌气干的。”骆野眼底浮过一层阴翳,咬字也更重了些:“他打了我,让我道歉。”
游雀没忍住问:“那你认了吗?”
“不是我做的,凭什么认。”骆野阴沉道。
游雀一哂:“要我我也不认,打死算球。”
骆野默了一眼,继续道:“她一直想有一个骆家的孩子,怀上过,自己不小心堕胎了。那天……算了。”
骆野突然不说了。
游雀从他深邃的眼窝里看到了复杂的情绪,浓得化不开。游雀猜:“骆荒又打了你?”
“没有。”
“那就是你爸打了你?”
骆野有点烦躁:“没有人打我。”
“……”
“他只是。”骆野似乎有些艰难地才说完整话,“把我藏了起来。”
“什么叫藏了起来?”游雀有点迷惑。
骆野不想再说了,打开了车内的音箱,古典小提琴曲顿时塞满了整个车厢。
游雀不免觉得奇怪,因为骆野唇色变得很苍白,脸上几乎是一刹那失去了血色,黑白分明的瞳孔里只剩憎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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