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
10岁的宋奕之站在寄养家庭的门口。
社会福利署的Katty是一个高大而肥胖的白人女性，她讲话也有那种特有的高高在上的口音。
“我说，小伙子，笑一笑，给人家一个好印象。这家人很不错了。”
宋奕之提着一个小小的包裹，袋子还是LV的，他很沉默。
“这些单亲妈妈！”Katty摇摇头，“不负责任为什么要生下孩子呢？不缺钱，为什么要盗窃呢！”
宋奕之的妈妈因为多次在超市盗窃而被捕。
在美国没有任何亲属的宋奕之，被社会福利署安排暂时住在寄养家庭里。
寄养家庭是美国的一种特殊制度，为没有监护人的孩子暂时提供住所和监护人。
这项制度建立的初衷是照顾无家可归的孤儿或者暂时失去监护人的儿童。
符合条件的家庭可以申请成为寄养家庭，从联邦政府领取一定的补助，成为这些可怜孩子的“寄养父母”。
近10年来，美国有超过900万儿童生活在寄养家庭里，其中30%的年龄在6-12岁。
而10岁的宋奕之，就成为了这900万、30%中的不幸，或者对某些脱离恶魔父母的孩子来说，算是幸运的一员。
从小不知道父亲是谁的宋奕之，和妈妈相依为命。
这些年妈妈酗酒、盗窃，这次仅仅是在超市盗取了一件价值10美元的内衣......
法官最终判决宋奕之去寄养家庭生活，等妈妈一年后出狱才能回到她的身边。
Katty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一对年长的夫妇。
男的看起来约莫五十岁，女的年轻些，两人身材都很庞大，面容发红，很和善。
“哦，Katty，你又为我们送来了一个小天使，让我看看他长什么样子——”
女主人弯下腰，对着宋奕之笑，笑容让她脸上布满了褶子。
“我叫Susan，这是Robert。小伙子，你以后就跟着我们啦！”
打过招呼，Susan把宋奕之推入开放式的厨房里。
宋奕之抬头扫视这栋房子内部。
这是新泽西州郊区的一栋三层白色木板房——一个普通的美国蓝领家庭。
尽管只有10岁，但已经可以流畅阅读《经济学人》的宋奕之给这个家庭贴上了标签。
厨房是开放式的，大大的长条吧台桌子上，摆放着刚烤好的饼干。
黄油曲奇一片片躺在铝制的烤盘里，散发着丝丝香味。
这显然是Susan刚烤好的，也许是为了迎接他，也许不是。
谨慎的宋奕之不好下这样的判断。
“哦，亲爱的，吃一块吧，特意为你烤的饼干！”
Susan扭头过来对宋奕之的方向喊，她和Robert正在和Katty讲什么事情，讲得很投入。
“补贴”、“教育”、“管束”、“女孩”等等词汇一闪而过，宋奕之对饼干没兴趣，他倒是很像偷听大人的谈话。
宋奕之看见客厅里堆着一个书包，似乎是一个女孩的书包。
沙发上有很多小孩的衣服，花花绿绿的，看起来和自己是同龄人。
宋奕之意识到，自己绝对不是这个寄养家庭里唯一的孩子。
那也好，至少大人们的注意力会分散一些。
他不喜欢太多关注。
“你吃吗？哥哥？”
一个小小的声音对他说。
声音软软的，萌萌的。
宋奕之回过神来，眼前的女孩说的是中文。
“你是中国人？”
宋奕之没想到寄养家庭里还有中国女孩。
“嗯。”女孩心不在焉，“哥哥，你要是不吃，能帮我拿一块吗？我够不到。”
小女孩继续说。
宋奕之伸手给她拿了一块，女孩比自己矮一个头。
“你叫什么？”
女孩端着一块和自己手掌一样大的曲奇，抬起眼睛来。
她的眼睛很大，杏仁一样，占据了脸上很大的空间。
头发有点发黄，但脸色很红润。
“我叫诺诺。”
女孩把曲奇掰开来，递给宋奕之一半，“吃？”
宋奕之摇头，“你吃吧。”
女孩没推辞，似乎还有点开心，把一半饼干放进粉色小衬衣的口袋里，“那我留着一会儿吃。”
宋奕之仔细盯着女孩看。她看起来七八岁，穿着一件粉色的格纹衬衣，浅蓝色的牛仔裤。衣服裤子看起来都不新了，但洗得很干净。
“他看起来很有教养，很干净。”Susan的声音传过来。
Katty压低声音：“他的家庭很富裕，你看，这么小的孩子，手提袋都是LV的，真令人惊讶，我不知道什么样的父母会落到今天这样的情景。”
“根据我的经验，很多时候，不是经济问题，而是这里——”
Susan用布满皱纹的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里出了问题。上帝保佑他们。”
“上帝保佑他们。”
两人的对话传进小女孩和宋奕之的耳朵。
小女孩诺诺轻声问：“哥哥，你听得懂他们讲的话吗？”
宋奕之有点惊讶，“你听不懂？”
诺诺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不太懂。”
宋奕之微微震惊，“你刚到美国吗？”
“不，我五岁来的。但我以前没上学呢，不太懂——”
“没去上学？”宋奕之见诺诺的胸前挂着数不清的饼干渣，从厨房桌子上拿下一张纸巾，顺手把饼干渣擦掉，真的像是一个大哥哥那样。
“没有呀。”
“父母也不讲英文吗？”
“爸爸会一些，妈妈不会。”
宋奕之无心打探其他人的家事，不过她猜到，诺诺的家庭大概是他妈妈口中的“低端移民”。
妈妈和邻居阿姨很喜欢拿这些人说事，说他们“丢国人的脸”、是“下水道的蟑螂”。
宋奕之还小，但在学校里也学到了，这样讲是不对的。
诺诺笑嘻嘻地凑过来，“哥哥，太好了，我们能讲话。他们讲的话我都听不太懂。”
宋奕之有些冷漠，“我不太喜欢聊天。”
诺诺盯着宋奕之，圆圆杏仁眼睛里全是悲伤，她把饼干掏出来。
“可是哥哥，没人和我聊天呀。他们说的我不懂，学校里我也听不懂。”
说着，眼睛里就像是起了一层雾气，眼看就要哭出来了。
宋奕之：“......”
诺诺：“哥哥，饼干给你吃一半，你陪我玩。”
宋奕之无奈点头。“饼干你自己吃。”
那饼干都被她捏成渣渣了，就捧在手里，宋奕之摇头。
诺诺伸手拉住宋奕之的手臂，宋奕之的小毛衣被她捏出一个凸起，“哥哥陪我玩！”
幸好这时候Susan和Katty的谈话结束了，Katty挥手告别：“我下个月再来。”
Susan关了门，过来招呼宋奕之。
“你有英文名吗？宋奕之对我们来讲有点发音难度呢。”
宋奕之冷冷的：“伊恩。”
“好的伊恩，这真是一个好名字。现在，你陪着妹妹玩一会儿好吗？”
Susan把诺诺抱起来，“这是诺诺，今年快6岁了。她的情况有点特殊。”
Susan欲言又止，轻声用英文说：“她的父母都不在了......很恶性的案件。不过幸亏一位公益律师帮助了诺诺留在了美国，因为她国内的亲属也不要她......诺诺以前没有上过学，三个月前第一次入学。她的脑子受到了刺激，以前的事情记忆很模糊，尽量不要提及她的父母。”
“你们都会讲普通话，这太好了！诺诺是个很可爱的乖孩子，现在已经可以讲一点英语了。”
诺诺在Susan怀里，用结结巴巴的英文说：“哥哥、好看。”
Susan大笑起来，“确实。伊恩有一张非常英俊的脸，不过我们诺诺也是远近闻名的漂亮孩子。”
宋奕之听着Susan的话，心绪也渐渐平静下来。
和Katty出发的时候，他完全不知道未来要面对什么。即便小小年纪，寄养家庭经常出现的负面新闻，他也知道一些。
Susan和Robert似乎是和善的老人。
“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和Robert都退休了。他以前是铁路司机，我是铁路售票员，我们的半辈子都和铁路相关。从这里往北边走五英里，就是我们工作的车站。以后带你们去玩，现在，我们一起做晚饭吧。这是我们家的传统，一起做晚饭。”
宋奕之礼貌地笑了一下，“但我想看书，明天还要上学。”
“哦，Katty说你的功课很好，以前在私立小学读书。但真抱歉，明天你就要转学到诺诺一所学校了。我想你应该跟得上。小孩子就要多玩玩，你说是不是？”
不由分说地，Susan把宋奕之的小提包拿了去，“我们先一起来和面，今晚我们烤个南瓜派，主食就吃我的拿手肉丸，你们看怎么样？
诺诺似乎听懂了“南瓜派”和“肉丸”，笑了起来，大喊：“好~~”
宋奕之无奈耸肩。
他能怎么办，他只是个小孩子啊。
第二天，Susan和Robert开车送两个孩子去学校。
“伊恩，要照顾诺诺。她最近手上有擦伤，不知道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Susan打开车门，为两个孩子背上书包，诺诺的书包是粉色的米奇小书包，而宋奕之还提着自己的LV......
“我想我们需要给伊恩换一个低调一些的书包。”Robert从车窗探头，“不然伊恩大概会在这所学校出名。”
Susan哈哈大笑，“伊恩，中午记得和诺诺一起吃饭，听说在食堂没人愿意和她吃饭。”
宋奕之点头，侧脸看这所不大的蓝领工人小学，孩子们在操场上嘻嘻哈哈打闹，大家都穿得朴素。
天空灰蒙蒙的，初春的新泽西，天气并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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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寄养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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