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很诧异,说:“这明明是做好事呀,怎么能说是虚荣呢。小美女你别把这种人说的话放在心上,他就是屎壳郎说书——满嘴臭屁。这种人啊,自己过得不如意,也看不得你好,二十一天都出不了只鸡——一纯坏蛋……”
秦子尧听得恨不得拍手叫好。
阿姨说话略带口音,听不出是哪里人,但发音很有趣。叽里呱啦极其认真的一通输出,秦子尧既觉得解气,又觉得自己在听一场免费的专人脱口秀,因为阿姨似乎有用之不竭的歇后语。
当真是高手在民间啊。
阿姨似乎难得遇到个愿意听她说话的,骂完林弈钧又骂鲜花供应商,骂完供应商又骂城管,骂完城管又开始吐槽到底层老百姓住的地方还没有安禄市的公共厕所好。
二十几分钟后,阿姨毫无预兆地转移了话题:“哎呀,肚子有点疼。小姑娘,你能不能帮我看会儿孩子,我去上个厕所。”
于是秦子尧喜提“卖花老板娘体验券”一张。
望着阿姨一路小跑奔向公厕的背影,秦子尧坐在两箩筐鲜花后面,望着来来往往的行人,脸上慢慢爬上一抹尴尬的神色。
天桥卖花,单身带娃,真是很特别的体验……
她看了眼吃完泡芙后昏昏欲睡的小女孩,小女孩差点栽倒,她眼疾手快地伸手扶住小女孩的肩膀,小女孩则顺势趴在了她的大腿上。
天桥上的行人络绎不绝,大多对这个一根扁担就能挑起的小小鲜花摊位不屑一顾,偶尔有女生上前来咨询价格,大多也是只问不买。
尴尬中的秦子尧逐渐觉得,成年人的世界真不容易,那阿姨也不过三十岁出头,却要左肩扛起孩子,右肩挑起生活的重担。
十年前,阿姨也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吧。
正畅想十年后自己的样子,头顶忽然压来一道阴影,她以为是来买花的,顺口问了一句“买花吗”,“吗”字还没说完,抬头就看到林弈钧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哟,卖花的小女孩。”
林弈钧双手插着兜,居高临下看着她,又看了看趴在她大腿上的小女孩,挑了挑眉。
真是见了鬼了,他这会儿不是应该在吃火锅吗?
秦子尧视线丝滑地从他脸上移开,但林弈钧显然没打算就这么过去,俯身假装挑花,说道:“老板娘怎么不理人啊,生意太好了?”
秦子尧被阿姨一连串歇后语驱散的不爽迅速爬了上来,满脸不耐烦地说:“所有花都九块九一束,爱买买不买走,别挡到其他客人。”
林弈钧随意地往后瞥了眼,连个人影都没有。他又笑道:“态度这么横,你没有KPI考核压力么?”
“没有。”
林弈钧满脸玩味地盯着她板起来的脸,有些好奇这姑娘怎么看到自己就那么大的气性,在商场遇到的时候就能明显察觉到她的敌意。他想了想,说:“我买十束,你笑一个。”
秦子尧心里咆哮道:这又不是我的花,你买不买跟我有什么关系!
她面无表情,语调平得跟电子语音播报似的:“卖花不卖笑,买笑直走右拐上明珠医院,好走不送。”
林弈钧转头看向她说的方向,还真看到有个明珠医院,但门匾上加了大号的“安禄市第一精神病医院”几个字,顿时好气又好笑。刚要说话,忽然听到身后一道男声说道:“你看看人家,小小年纪已经是那么大个孩子的妈了,你还跟个孩子一样跟我闹脾气要冰激凌吃……”
林弈钧当即缺德地闷笑出声,秦子尧瞪着那个男生的背影差点破口大骂。但行人走远,骂路人骂不成,秦子尧只能把怒气转移到林弈钧身上,仰着头对他无声地怒目而视。
林弈钧见状收敛了些,闭上嘴,忍笑忍得肩膀一抽一抽的。他盯着她气鼓鼓的脸思忖几秒,当真弯腰胡乱拿了十束花,摸出手机在扁担上挂着的收款码上扫码付钱,一边输入金额一边说道:“小小年纪带着孩子确实不容易,怪不得你肠胃不好,我多买几束希望你能尽快下班吧,记得按时吃饭好好调养一下……”
秦子尧张嘴就要爆发的一瞬,上厕所的阿姨赶回来了,见有人一下子买了这么多花,连声对秦子尧道谢:“谢谢你啊小美女,我上个厕所的时间就帮我卖出去那么多花。”
林弈钧看着她们,一副了然的表情。老板娘又对着他夸道:“老板买那么多花送女朋友啊?”
老板……
秦子尧说什么来着,这阿姨就是流落民间的段子高手,一句话就让林弈钧的年纪直接上了一个层次。
她憋着笑说道:“老板说他送老婆的。”
“哎哟,”阿姨欣喜道,“看不出来啊,你还不到三十岁吧?老板你长得那么英俊,还年级轻轻就结婚了,肯定是个好男人,要不说好男人不在市面上流通呢……”
三十岁!秦子尧忍笑忍得肠胃抽搐。
阿姨声音越来越大,一人足以匹敌千军万马,路过的人不约而同地朝她们的方向看。
林弈钧本来就黑的一张脸,在这两个人的一唱一和下,更黑了。他在老板娘声压一声赛过一声的恭维中,抱着一大束花落荒而逃,秦子尧则通体舒畅,走的时候差点连自己买的姜花都忘了拿。
阿姨笑着目送她:“有空经常来玩啊!”
秦子尧汗颜,她应该不会再来帮她带孩子了。
心情畅快地回到家,院子大门敞开着,外出参加讲座的外公外婆回来了。秦子尧一进家门,就外婆正坐在客厅沙发上,跟前的茶几上放了几只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花瓶,以及一大堆品种各异、五颜六色的鲜花。
好看是好看,就是有点眼熟。
秦子尧有种不好的预感,问:“外婆,您买的花吗?”
外婆笑眯眯地说:“哪里呀,是弈钧,他说在天桥上看到一个年轻妈妈带着孩子卖花挺不容易的,就买了这么些。但他一个大男孩对花不感兴趣,想着你是女孩子应该喜欢,就都给送过来了。还别说,弈钧这孩子心地真好。”
秦子尧想起她说的那句“老板说他送老婆的”,脸色一红,心里又在咆哮:他心地好什么啊!他心黑着呢!
最终林弈钧买的这堆鲜花,在秦子尧家里各个角落摆了三四天,花香无孔不入。
—
秋高气爽,又是周一升旗日。
几乎所有班级都已经列队完毕,主持人已经宣布奏乐了,林弈钧和姜楚然才姗姗来迟。尽管班主任在瞪他们,这两个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步履从容。
周桐跟秦子尧身高差不多,分属两个队列一样的位置并肩而立。见状,周桐侧头跟她吐槽道:“他俩逛街呢?”
秦子尧想了想,问:“周六你们没吃火锅吗?”
“吃个屁,等位好不容易轮到我们,姜楚瑶打电话过来闹着要吃棉花糖,姜楚然就屁颠屁颠赶回去了,重妹轻友,真不是个爷们儿!”
秦子尧看着周桐恶狠狠的表情,心道:这怨气可真够深重的。
说话间,姜楚然林弈钧从她们跟前缓缓经过,周桐瞪了姜楚然一眼,姜楚然很无辜地挠了挠头。而林弈钧则在跟秦子尧视线对上时,不怀好意地歪嘴笑了笑,微微低头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清的声音说:“早啊,老板娘。”
秦子尧握了握拳,眼皮一掀,无声地回他一个“滚”,林弈钧便得逞一般乐颠颠地走过去了。
周桐好奇地问她:“钧哥跟你说了啥?”
秦子尧面向升旗台,挤出一个微笑,小声说:“他说他昨天窜了一天稀。”
—
秦子尧自认长得还行,性格还行,成绩还行,琴棋书画在家里长辈的熏陶下都还算拿得出手,因此转学前,也算是滨海高中的风云人物。
转学到安禄高中后,她曾幻想过自己会靠拿下安高年级第一或者参加某个才艺大赛拿到头奖,让安高的老师同学们知道有“秦子尧”这么一号人,没想到在安高混了两个多月仍然藉藉无名的她,竟然一夕之间因为“洗尿布”出名了。
体育课,秦子尧把自己倒挂在双杠上,很是惆怅,感觉自己十多年的才艺算是白学了。然而人间的悲欢并不相通,这边她在为自己逝去的十多年学艺青春感到惋惜,那边其他班的女生正围在她周围,兴致勃勃地当面八卦她的事迹。
女生A:“你就是秦子尧啊!你给老奶奶洗尿布是真事儿吗?”
这是第五个来问的,秦子尧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在她们看来,一个高中学生照顾一个失独孤寡老人真的这么像编故事吗?
她干脆破罐子破摔道:“纯属造谣。”
“那不就是你自己给自己造谣吗?”
秦子尧想点点头,后来发现以倒挂着的姿势点头很困难,于是改成扯扯嘴角:“啊。”
女生A看了眼自己的两个同伴,三人面面相觑,脸上全是狐疑。
“为什么啊?”
秦子尧微微一笑:“我比较虚荣。”
语气坦然,且真诚。
几个女生沉默了,显然没见过如此离经叛道的优秀作文模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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