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只是余光里的一道影子,在阴暗漫长的雕花走廊尽头,在那满是灰尘的巨幅油画前,她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看着她。
不是米赛那个老废物浑浊淫邪的目光,而是一种更加冰冷、更加专注、甚至带着一丝野兽捕猎前屏息凝视的视线,那是一种带着血腥味的熟悉感。
“该死的!把这瓶酒给我打开!”米赛先生的咆哮声从楼下的餐厅传来,伴随着重物砸在地板上的闷响。
瑞秋站在二楼的楼梯口,手指死死扣进腐朽的木质扶手,指甲因为用力而泛白,几乎要嵌进肉里。
她没有动,因为她看见了。就在走廊最深处的阴影里,站着一个人,高大挺拔,身姿如同标枪一般锋利,与这个充满了佝偻、衰败气息的庄园格格不入。
瑞秋的呼吸猛地停滞了一瞬。那是塞缪尔,不是后来那个跪在她脚边、温顺地叫她“主人”的宠物,是那个最初的塞缪尔。
那天在新雅典人造人厂的备货区,那个编号S-3407的“瑕疵品”,那时他还没有学会伪装顺从,脊背挺得笔直,眼睛里没有奴性,只有两团燃烧的火苗。
瑞秋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攥住。她明明知道,真正的塞缪尔此刻正像一条野狗一样,在那充满辐射的废土上为了生存而厮杀。
他不可能在这里,除非他也死了。
“又是幻觉吗……”瑞秋低声喃喃,用力摇了摇头,试图把那个荒谬的影像从脑海里甩出去。
再睁开眼时,走廊尽头空空如也。只有那个只有半截身子的半身像,在昏暗的壁灯下拉出扭曲的影子。
瑞秋松了一口气,却又感到一阵巨大的、几乎要将她吞没的失落。这种失落比恐惧更可怕,像是一种毒瘾,正在一点点侵蚀她仅存的理智。
又是那个死寂的玫瑰园。防御罩发出的低频嗡鸣声,像是一只苍蝇在脑子里不停地撞击。天空是令人作呕的暗红色,云层厚重得像是凝固的血块。
瑞秋坐在一张满是锈迹的铁艺长椅上,面前是那片早已枯死的荆棘丛。那些黑色的刺,狰狞地指向天空,像是无数干枯的手指在乞求着永远不会到来的救赎。
“夫人,米赛先生让您回去,今晚有旁系贵族的晚宴。”那个智能管家的声音从身后的扩音器里传出来,平板,毫无起伏。
瑞秋没有理会,她盯着那一株最大的枯死玫瑰。黑色的花萼干瘪地垂着,像是一颗死去的眼球。
忽然,那枯死的枝条似乎动了一下。瑞秋眨了眨眼。视线开始模糊,原本灰败的世界像是被加上了一层柔光的滤镜。在那层层叠叠的黑色荆棘深处,那个身影再次浮现。
他穿着那天在工厂里见到的灰色拘束服,却丝毫掩盖不住衣服下那充满爆发力的肌肉线条。这一次,他离得更近了。
瑞秋甚至能看清他苍白的皮肤下,那隐隐流动的淡蓝色数据流。
那是“拉斐尔”神经接口溢出的幻光,还是她濒临崩溃的大脑制造的假象?她分不清,她也不想分清。
“瑞秋,”那个声音响起了,低沉磁性,带着一种金属质感的冷冽,清晰得不像是幻觉。
瑞秋的手指颤抖了一下,在这个冷漠的庄园里,没人这么叫她。他们只叫她“夫人”、“那个女人”或者“维兰家的商品”。
只有塞缪尔。那个“幻觉”里的男人,缓缓穿过那些带刺的荆棘。那些足以划破皮肤的尖刺,在他靠近的瞬间,竟像是有了生命一般自动退让。
塞缪尔就那样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卑微,没有讨好,只有一种近乎偏执的温柔和坚定。
那是她在现实世界里,从未在任何人眼里看到过的东西。哪怕是那个真实的塞缪尔,看她的眼神里也总是藏着野心和算计。
可眼前这个“塞缪尔”,纯粹得让她想哭。
“这个世界太脏了,”塞缪尔轻声说道,向她伸出了手。那只手掌宽大、修长,指节分明。
瑞秋甚至能想象到那只手掌覆盖在她脸颊上的触感,冰冷,却又带着致命的安全感。
“跟我来,”塞缪尔微微弯下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瑞秋呆呆地看着他伸出的手,“去哪儿?”她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像是一个迷失的孩童。
“去一个永远安全的地方。那里没有米赛,没有交易,没有腐烂的玫瑰。那里永远富饶,就像污染开始之前的世界,但那里只属于我们。”
在这个令人窒息的牢笼里,她太孤独了,孤独得快要发疯。如果现实只能给她一口棺材,那她宁愿在这个虚幻的梦境里溺死。
瑞秋缓缓抬起手,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只虚幻的手掌时。
“你在干什么?对着空气发什么疯!”米赛先生粗暴的吼声,像是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眼前的画面。
瑞秋猛地一颤,眼前的景象碎裂了。没有英俊的仿生人,没有温柔的眼神,没有伸出的手。
只有那片死寂、丑陋、令人作呕的枯死荆棘。还有那个站在露台边,正一脸厌恶地盯着她的老酒鬼。
瑞秋的手还僵在半空中,她收回握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然后转过头,看着那个满脸通红、正在大声咒骂她的丈夫。
瑞秋的眼神变了,不再是之前的麻木和忍受,而是一种混杂着疯狂与憎恨的冰冷。
既然现实不让她好过,既然真正的塞缪尔还没爬回来,那就让这个幻觉陪着她吧。
至少在这个虚假的影子里,她是安全的,是被爱的。
瑞秋的嘴角忽然扯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她看着空无一人的荆棘丛,仿佛那个男人还站在那里。
她轻轻动了动嘴唇,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好啊,带我走。”
哪怕是去地狱,只要不是这里。
“你还在那儿傻笑什么?该死的疯婆子!快给我滚去换衣服!”
米赛先生还在咆哮,他手腕上的“拉斐尔”接口再次闪烁起故障的红光,但他没有注意到。
瑞秋站起身,优雅地拍了拍裙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她看向虚空中的某一点,眼神变得无比温柔,就像是在看着那个最忠诚的骑士。
“再等我一会儿,塞缪尔,”她在心里默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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