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丝是天将黑的时候才回来的，粉色衣裳散乱，与里面的白色内衣一起翻卷着，扣子已经扣不上了，不少地方被撕烂，大片血迹浸透了衣衫。脸上也有几处破口，嘴角微肿，头发凌乱，银钗早已不见。
这还都不很重要，重要的是她眼中失了神采，像一个已经死去多时的活人。
小琪见到绿丝的模样，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南湘也是眼圈发红，把她带到自己房间，仔仔细细察看一番。她身上到处都是大片的瘀青和细小的伤痕，连胸前都被人咬破了，下面更是不断地在流血，可见曹诚对绿丝没有丝毫怜惜。
“姑娘……”绿丝没有哭，她木讷地任凭南湘查看。
南湘扳倒绿丝，让她躺在床上，她看见绿丝下面犹如一个血洞，完全被撕裂了。
“怎么会这样。”南湘吓得发抖。她不知道男女之事会让人伤成这样。她以为每个女人都要嫁人，都要行男女之事，可是她们嫁人后不都是好好地活着？
怪只怪她知道得太少，不知道闺房之乐与□□之间的差别，不然南湘无论如何都不会允许绿丝跟曹诚走。
或许绿丝也不知道其中差别，她虽比南湘大了两岁，可始终在盛华院长大，那是县主的院子，平时可没人说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
“你以后，就一直跟在我身边。”南湘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我没用，护不住你。好在还有应七，至少、至少……”
见南湘内疚，绿丝终于拉回神思，摇头，“姑娘，曹诚是公府世子，你护不住我，你、你也护不住你自己。”
南湘低头不再言语，默默地给绿丝擦药。
是啊，她谁也护不住。应七因她受罚时，她护不住，绿丝被她连累受尽凌辱时，她也护不住。
“是我把这些料子给了你和小琪做衣裳……”
“这与你无关，南湘，”绿丝道，她轻抚着胳膊上的青紫，神情复杂，“与你无关。”
南湘忽然意识到一些不寻常。
绿丝忽然不顾身上的疼痛起身，她一只手挑起南湘下巴，犹如一朵干枯的花儿，笑得满是最后的美艳。
“南湘，你是姐妹几个之中过得最好的，你可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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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南湘回了房间，不许自己跟着，应七才回自己屋子歇下，她明白，绿丝如此狼狈，自然是能少一个人看见就少一个。
应七其实能想到绿丝绝不会好过，曹诚院子里曾经“病死”的两个女史，和几个外面买来偷偷送进府的女子都是这样死的，处理尸体的脏活儿自然落在了影卫头上，应七还亲手埋葬过一个。更何况，曹诚还有外室，那些女人是死是活更是没人关心。
如果绿丝不是南湘身边的女史，应七或许根本不会多看一眼，这种事影卫本就不该管。
莫说三等女史，就是一等的，家里老子娘都在府里的，国公爷不都出手摆平了？奴才而已，一身血肉，抵不过几两碎银。
夜里，风雨飘摇，一声惊雷把应七吵醒，她才注意到门口竟然有人！闪电将那人的影子映在门上，显得极为可怖。
她蹑手蹑脚到了门板旁，本想就这么伸手穿过窗纱将那人擒住，可要出手时忽然想起这窗纱是南湘特意选的，到底还是改了策略。
她飞速开门，不顾冷意和雨丝一起飘洒进来，右手犹如鹰爪紧紧握住那人肩膀，将她一把带进了屋内。
“啊！”那人惊呼。
应七这才意识到那就是南湘。
她全身都湿透了，头发湿漉漉的，像是一只无助的小兔子，不知是泪还是雨水还残留在脸上。
“姑娘！”应七慌忙松手，对方肩膀处的衣裳都被她抓破了，“你怎么在这儿？”
南湘惊惧的目光暗淡下去，“应七，我、我有些怕，你陪陪我。”
应七僵住，她有过很多临时保护的人，短则一时半刻，长则如南湘这样没有限期。有人把她们当下人，也有人把她们当上宾，唯有南湘，与旁人都不同。
她仿佛总是能透过影卫漆黑的外壳，找到里面的应七。
应七握住南湘的手，发现对方冷得发抖。她帮南湘脱掉斗篷，拿了毛巾帮她擦干，将棉被披在她身上，那里面还残留着些许温度。
“害怕？”应七语气温和。
南湘黯然低头，今日发生的事，如同恶魔的曹诚，伤痕累累的绿丝，如同一个血洞的下面……曹诚对绿丝做的事超出了她从前对男女之间的所有幻想。
故事里总说夫妻恩爱、相敬如宾，那分明是男人对女人的凌虐，怎么可能是恩爱呢？哪里有半点敬重？
白天时她只顾着担心，只顾着安慰绿丝，给绿丝擦药治伤，直到一个人躺下，才发现白天的一幕一幕总是在眼前飘过，她一阵一阵地恐惧，怎么也驱不散。
她怕自己以后也会在男人身下求死不能，怕绿丝不再是绿丝，更怕好不容易得到的安定日子再起变故。
听说那个楚王是出了名的凶狠乖戾。
她抬头看应七，对方的目光清澈中带着几分探寻。可是应七是璇玑堂的应七，是镇国公的应七，但不是南湘的应七。
所以有些话，她不能对应七说。
“应七，你……你能，抱我一下吗？”
应七伸手，却又顿住，她不是第一次抱南湘，第一次见时就是她一路把南湘抱到那间破房子里，可现在，却总觉得有什么不一样。
可南湘没有给她太多时间，她把头埋在应七肩上，仿佛这样才能得到片刻解脱。
“绿丝她……”
南湘黯然低头，“她不太好。”
眼泪簌簌而落，“应七，你不知道，我们这些三等女史是没什么出路的，到了十七八岁都会配给府里的小子们，就像是猫儿狗儿，主子随便指一个什么人，给套红衣服，你就成了那小子的人，以后无论他是好是坏都要就这么磋磨一辈子。所以，我们比那些守门的小子们，还要低一等，哪个都不敢得罪。”
“以前有个灵儿姐姐，生得极美，又聪明伶俐，却被一个好吃懒做的小管事使了些银子弄了去，不到两年，灵儿姐姐就死了。我听说，是灵儿姐姐看不上那管事，就算又打又骂不给饭吃，她也不怎么给他好脸色。那管事不满，但碍于灵儿姐姐是主子院子里出来的，不能如何。后来怀了孩子，分娩时管事硬是拖着不给找稳婆，拖到灵儿姐姐出了好多血，稳婆刚进院，那管事就一口咬定只保小的，灵儿姐姐这才没了。”
“可那管事却没多久又把别的小女史弄到手，仍是快活得很。”
南湘哭着笑道：“我刚来时，灵儿姐姐还帮过我两次。”
“绿丝她是有心气的，她看着柔弱，心里却十分要强，可是、可是今天……”
不知何时天色渐明，她看着眼前蒙昧的光影，忽觉得今日一切真是可笑。
“应七，绿丝被大爷……我也恨，我也气，可是，”南湘低头，“那可是世子啊，陛下亲封的世子，我们又能怎么样呢？”
应七的手微微收紧，让南湘整个人靠在她身上。二人就这样静静地坐在床边，南湘没有意识到自己将应七当做了诉说心事的对象，但说出来后她确实觉得好了很多。
应七就这么陪她坐着，直到南湘朦胧睡去。
影卫只奉持有自己璇玑令的人为主，但凡主人有命，就算自己亲生爹娘也照杀不误。
可人，终究不是草木。就比如她这屋子里，从家具被褥，到她身上的一针一线，都是南湘亲自安排的，这份心意她怎么能感觉不到？
第二天一早，饭菜刚好，小琪给绿丝送了饭，惜先生也不在，余下几人围坐一桌正要吃饭。
南湘顺手将一盘辣辣的凉拌小鱼丝放在了应七面前，她已经连续这么做了七八天，如今到是顺手。
应七喜欢吃鱼，哪怕她一直隐藏着自己的喜好，但只要有心，南湘还是能发现。每次有鱼时应七的双眼总是亮晶晶的，尤其是煎得酥酥脆脆的小鱼。
于是从那以后，每日里总有一顿桌上有鱼，如果大厨房那边送来的没有，南湘就自己做。
“谢姑娘。”应七小声道，连续数日，她也看出南湘是故意做了鱼。
可惜筷子刚伸出去，鱼还没夹到，正葳阁的门就被一脚踹开了。应七当先闪身出去，生怕有什么危险。
只见一个一身雪青衣裳，戴了一粉一黄两大朵牡丹绢花在头上的女人闯了进来。她看见应七一身黑衣挡在门口，也是一顿，影卫虽也是侍卫，却因隶属璇玑堂，地位超然。
“南湘！你自己院里的贱蹄子管不住，我来替你管管！”女人双手叉腰绕过应七进门，站在南湘屋里破口大骂神气得很。
南湘看了看，原来是曹诚的小妾，这个小妾叫赵若，是个九品小官家的女儿，因相貌出众走在街上时被曹诚一眼看中给掳了回来。她爹带着家人来国公府要女儿，奈何这时赵若已经被曹诚玷污，是镇国公亲自出面，纳为妾室。
因赵若本身也是小妾所生，在家不受重视，眼见能进公府，她爹和嫡母一百个愿意，事情就这么草草收尾。曹诚只是新鲜了一个月，就对赵若再也没了兴致，可这赵若也算是运气好，竟然怀了孕生下了国公府庶长孙曹德。
从此才在国公府有了一席之地，日子也渐渐好了起来。
南湘从未与她有过正面接触，并不知这赵若是个什么样的人，如今看来，也不是个好相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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