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湘和云华县主是从正门来的。
她一早就去了县主那里请安，给县主和吴嬷嬷都带了些自己做的小玩意儿，又编了几个很漂亮的花环送给县主屋里的一等女史。
众人见她懂事又愿意与大家亲近，自然都高兴的。
巳时左右，南湘忽然提起许久不见云华县主练武。自二月无名亭出事后，云华县主就不怎么练武了。
“练得再多，终究是花拳绣腿，比不上爹爹一分半分。”云华县主叹道，“那次，还差点害你……”
“姐姐多虑了，”南湘给云华县主倒茶，言笑晏晏，“那些刺客穷凶极恶，姑娘怎么能与他们比？这天下女子之中，又有几人比姑娘更勤奋的。至于那次……当时那般凶险，姑娘也是别无他法，我要恨就恨那些刺客，恨派刺客来的人，怎么也怪不到姑娘头上。”
云华县主垂下眼眸，“是啊，比别的闺阁女子，我本不爱读书，也不温婉和顺，若是这从小练到大的本事再丢了，可真是一无是处。走，陪我去练武。”
南湘又说云华院狭小，施展不开，不如去北花园那边，那边没人，她再带两壶酒，既然姑娘有兴致，自然要尽兴的。
云华县主并不怀疑什么，拿了一把镶了宝石的短刀，就跟南湘一起往北花园去。
二人刚转过月亮门，正绕着游廊往花园中间去，忽然，一个巨大的黑影飞了过来，重重地砸在游廊的一根柱子上，等二人看清，才发现那竟然是个孩子！他口吐鲜血，脑袋也磕了个大洞，正在不断往外流血，眼睛直勾勾的瞪着，早已没了神采。
“德哥儿！”
云华县主比南湘更早认出这是谁，随即一干下人扑了上去，只有南湘愣愣地站在原地，看了看亭子里绿丝和曹诚的方向，此处被树木挡着看不清什么，却也能知道曹诚还在做那苟且之事。
她知道绿丝要把那盘下了毒的肉给曹诚，就算毒不死也要曹诚再没有祸害别人的力气，本想拦着，可绿丝却说她已经被曹诚毁了，还这样苟延残喘就是因为想要报复，若南湘执意拦着她也只有一死。
她也曾想息事宁人，可自从第一次被曹诚……之后，她就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这次有机会借刀杀人，若能将一切罪责都推给赵若自己置之度外自然最好，若是不能，绿丝就用这条命去偿今日给曹诚下毒。
也省了他再祸害别人。
至于南湘，是绿丝求着她去县主那边的，这样她就可以置身事外。可南湘又怎么忍心让绿丝背下所有，她犹豫了很久，终究还是把云华县主带过来。
本是打算让她看看自己弟弟如同禽兽的一面，或许能对绿丝手下留情，可不知出了什么变故，才进来就看见了飞过来的曹德。
“快找大夫，不，拿着府里的令牌，去找太医！”云华县主吩咐，随后她也看见了曹诚和绿丝。
曹诚甚至没往这边多看一眼，就好像刚刚丢出去的只是个沙包。
“曹诚！”云华县主吓得全身无力，只得被下人扶着才能站稳，她刚刚探了探，曹德已经没有了鼻息，怕是救不了了，“你做了什么？”
“阿德，阿德！”
眼看着曹德被甩飞的赵若先是愣了一会儿，随即远远地看见曹德流了不少血，然后才反应过来，尖叫着往这边跑来。
那边曹诚自然也无法继续，他虽不要脸，倒也不至于当着自己小妾、妹妹和嬷嬷、婢女的面做这种事，他气急败坏地过来。
“青天白日，嚎什么丧？”
“曹诚，德哥儿被你摔死了！”
云华县主还有些喘不过气，赵若也趴在曹德身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去，去请老爷来吧。”云华县主挥挥手。
绿丝也披了件衣裳匆匆过来，她衣服上、脸上都有血迹，被撕破的领口和袖子处也能透出斑驳的瘀青。绿丝双目无神，跪在青石台阶旁。
“姑娘、姑娘……”她痛哭流涕，“奴婢、奴婢该死。”
云华县主没有理她，着人抱着往诚德院去，曹诚见事情闹大，本想趁乱逃走，去狐朋狗友家躲几天，可云华县主早就吩咐人将府中各处的门都关了，又派两个老嬷嬷跟着，不许他走。
原本这些人是拦不住曹诚的，可那碗肉曹诚虽只吃了不到三分之一，但毕竟中了毒，尤其心绪起伏之下，毒发更快，他只觉得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身上也没有力气，只能跟着回了诚德院。
镇国公还没到，专门给府里诊脉的大夫先到了，那老大夫也是吓了一跳，随后摸了摸脉，又看了看曹德，终究摇了摇头。
“县主，姨娘，人已没了一会儿了。”
赵姨娘趴在曹德的尸体上哭得撕心裂肺。
一会儿，镇国公曹悬踉踉跄跄地来了，才进来就看见赵若大哭，问过大夫才知这唯一的孙子已然没了。
满头斑白的银发似乎一下就没了生气，一辈子铁骨铮铮的曹悬不知不觉落下泪来。
曹云华和曹诚儿时他在外征战，一年里最多见上一两次，而曹德却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祖孙之情自然深厚。有时曹悬甚至会后悔当初强逼赵氏给曹诚做妾，以曹诚的名声，根本娶不到什么大家小姐，不如当时娶做正室，如此曹德也有个嫡长子的名声。
谁想到，昨日还活蹦乱跳的孩子，今儿就这么没了。
“怎么回事？”曹悬低吼。多年南征北战，如今虽老了，但气势不减。
一时间所有人噤若寒蝉。
南湘想了想，率先跪下，“老爷，是、是大爷他数日前对我屋里的女史绿丝……”南湘把心一横，将整件事说了一遍，又道：“今日大爷又叫绿丝过去，我怕他再伤着绿丝，却又不知怎么对姑娘说，只好引姑娘过去，本想便一切明了，却不知德哥儿怎么就……”
赵若虽在哭，却一直在听着这边的声音，她现在已经不在乎南湘是不是把自己洗了个干净，相依为命的儿子没了，赵若一定要讨个说法！
“老爷，是妾不好，妾、妾听说大爷在北花园这等人来人往之地与女史苟合，实是心里过不去，便想来看看，谁知德哥儿贪玩也跟了来。他们二人当众苟且，全被德哥儿看了去，他许是看不下去，也许是不明白，就冲过去找爹爹，谁知、谁知被大爷提着领子扔了出去。”
绿丝也早已哭红了双眼，“老爷，绿丝一个小女史，哪敢不从，大爷曾说过若我不从就要对我们姑娘下手，绿丝实在不敢不从。”
几个女人又哭又叫，加上之前曹诚却是对南湘有过非分之想，曹悬和曹云华一起将目光转向曹诚。
曹悬不愧是一辈子行军打仗的，终究还有些底子，他两步跨到曹诚身前，抡圆了胳膊给了他一巴掌，打得曹诚本就满是横肉的脸又肿起了三寸高，嘴角立刻溢出血来，竟然还带了两颗牙。
曹诚只觉得天旋地转，疼得快要晕死过去。
“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祸害！”曹悬咬牙切齿，“怎么死的不是你！”
怎么死的不是你，在场几个女人心里无不这么想。
“爹，你保重身体。”云华县主道。
“我这把老骨头，死了又如何，偏偏苟延残喘至今，孙儿却早早夭折。”
十岁以前的孩子夭折并非什么稀奇事，就连皇家也不能保证每一个孩子都健康长大，可被自己亲爹甩出去撞死的，却是头一遭。
“虎毒尚且不食子，你怎么……”
曹悬看着曹诚，心里越发气闷，这屋里所有人都在哀伤，唯有他这个真凶和亲爹竟然毫无波澜。
“死了就死了，犯得着如此大动干戈？这小畜生拦着我的好事，死了也活该。”曹诚反倒不耐烦起来，对于亲生儿子的死没有半点伤痛，就别提悔恨或是其他。
曹悬浑浊的目光瞥了他一眼，十几年的父子情，似在这一眼里忽然就断了，曹悬不再打他罚他，也不再跟他讲道理，“来人。”
旁的小厮进不了后院，出来的是应三。
“给我看好曹诚，不许出府一步。”他看着曹诚肿起的脸，“明日一早我就进宫，禀明圣上，革了你的世子之位，待尘埃落定，你就回上集去吧。”
所谓上集，是曹悬出身之地，不过是北境很偏僻的一个小镇，曹悬发达之后在那边买了一个小院，准备什么时候回去看看，却是一直到现在都没回去，那边就一直空置着，只有一对老夫妇守着房子。
至于世子之位，曹德虽是庶子，却也是长子，莫说别的官宦人家，就是陛下、太后等也是知道有这么个孩子的，曹诚无端杀子，这样的人即便曹悬不提，别人也必定要参他一本，皇帝也不会允许这样的人继承爵位。
曹诚似乎很是不服，曹悬挥挥手，他就被应三强行带走了。
“云华，准备后事吧。”
曹悬长叹一声，一步一瘸地起身往回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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