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最后天子暗卫都让圣上调来找人,报上来却是许岁的确早就出门了,但归府离皇宫太远,许岁又没乘马车,这会才刚到!
但是哪怕陛下的脾气再好,等了这么久,脸色也好不到哪去。
许岁走得慢,所以没有风尘仆仆的模样,反倒因为风把发梢吹乱了一些而显得颇为闲情逸致——他一手还提着两袋糕点。
“问陛下安。”他略略俯身,没行跪拜大礼。
皇帝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心里又给他记了一笔,沉声道:“卿可是大驾光临,让朕好等。”
许岁当然也没给皇帝什么好脸,只是不卑不亢地一躬身:“陛下恕罪,臣家中经变,已无车马可乘,臣只得徒步前来。”
“你归府再如何也是富裕了几十年的!如何拿不出车乘!买都买不来吗?!”皇帝猛一拍桌,震得桌上的茶杯与盖子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许岁仍然低着身,让人看不清表情,只是声音更低也更轻,叫人听出些委屈和无奈来:“陛下,京城人人皆知我归家因何而变,归府买得起,谁卖得起?”
震怒的陛下一哽,一时竟没接上话。
是啊,他之前把事做的那样绝,绝得翻了案都让人谈虎色变。
“朕……朕知你心寒。”皇帝的怒火烧到一半,被自己一盆冷水浇得只剩下愧疚的残烟,于是质问又生硬地转成了安抚,“你父亲……一心为国,蒙受此冤,是朕的过错。”
“你是你父亲唯一的孩子,你可有继承你父亲的遗志?”
许岁低着头默默地听,越听越觉得好笑。
这不就是当归府是他御花园里的韭菜吗?
“丞相大人已经与臣谈过了,陛下不必再说。”许岁不擅长煽情,冷声打断后终于直起身,略微仰头看向高位上的帝王,而后一撩袍摆,单膝跪下,“臣,愿承父之志,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皇帝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直接下了口谕:“好!归澜听旨!朕今命你为镇西大将军,三日后,领三万禁军,北上与豫军汇合,支援雍军。”
“臣遵旨。”
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得令,赶忙走过来把许岁扶起来,柔声说道:“大将军快快请起。”
许岁站起身,把手上的糕点递给大太监:“烦请公公转交陛下,臣路上偶然所尝,才知民间的手艺也能媲美宫中。”
大太监像是接了个烫手山芋,为难地看了一眼陛下,又看看许岁:“这……”
好在陛下这会心情甚佳,没计较许岁给他乱带宫外的东西,还让大太监呈上来让他也尝尝。
许岁无事可说,也没打算跟九五之尊唠家常,自觉地告退了。
陛下这会想起来要仁德了,叫人领许岁去挑几辆喜欢的车架带走,又顺便赏了一大堆有的没的,还把归府斜对门的空宅子赏给他做将军府。
许岁看着手上长长的清单,半喜半忧地走了,一边感叹国企高管就是好,还没正式上岗车房就有了;一边悲愤地发现这福利姓归名澜,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归澜睡醒,只见许岁的意识里飘过一行字:“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这傻逼吵闹。”
宫里。
许岁的糕点经过层层筛查,终于送到陛下面前,陛下尝了一口,入口先是清甜,抿开后又变得有些酸,与外层的甜恰到好处地融在一起,既不像平时吃的糕点那么清淡,也不像就着茶吃的糕点那么甜腻,吃完回味起来是微微的清苦,竟然意外爽口。
陛下又细细尝了几口,忽然一怔,底下人顿时提心吊胆,大太监大着胆子走上前,低声问道:“陛下,这糕点可是有问题?”
皇帝摇摇头,问:“归家那个小子,今岁几何?”
“才十九,还未及弱冠。”
“才十九……”陛下出着神,喃喃道,“他短短十九年的日子,全藏在这点心里了。”
“陛下?”大太监没听清,生怕漏听了关键的话。
皇帝终于回过神,缓声让人送一块糕点去御膳房供师傅们研究,剩下的小心存起来,又亲自写了一道圣旨。
……
归家小公子从文臣变成武将这事在早朝上公布,众大臣——尤其是文臣,指着归澜那张小白脸,险些以死明志,结果这些个大臣撞柱子的速度太慢,全都被许岁拦住了,大家伙一看不行,遂要“文斗”,许岁作为新时代一心向党的五好网瘾青年,头顶王者峡谷一骂九的光辉战绩给几位他爷爷那辈的老臣灌输了满脑子“听陛下指挥,跟陛下走”的无脑封建思想,陛下旁观得龙心大悦,越看许岁越觉得愧疚,于是乎陛下的赏赐就掐着许岁到家的点声势浩大地来了。
好了,这下全京城都知道他归家重获圣宠了。
两位大管家一个招呼客人,一个打点赏赐,把送礼的人哄得高高兴兴地走了。
许岁在朝上吵得脑子有点缺氧,这会还在休息,没出来见客,只在屋里透过窗往外看。
狗皇帝给他三天挑手底下的兵,想来也知道京中禁军多是少爷兵,直接安排不得,否则浑水摸鱼的一大把。
“你不是那个什么……和平爱好者吗?怎么就答应了?”归澜看周围没人,闲不住冒出来了。
许岁看外头的人进进出出忙里忙外,端着茶杯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茶,脑子大概还没清醒,随口搪塞道:“雍州是我大梁领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维护国家领土主权是我辈青年应尽的责任,国力强盛是和平的最基本保障。”
归澜:“……你说的什么玩意?”
许岁这才想起来自己不在现代,理不直气也壮地清了清嗓子:“咳,就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那帮胡人想自立为王,欺压我大梁百姓,此仗为国泰民安而打,而非为战而战。”
“那之前我爹蒙冤下狱,你也觉得皇上做得对吗?”
“若是于朝廷,也许是对的,但是于你,只能说那狗皇帝丧尽天良。”
“可你我现在也算是朝廷之人,这又如何算?”
如果归澜这时就坐在许岁身边,那他大概会收获一个温暖而有力的拥抱,但他不在,只好收下一句不那么有力的话。
许岁望着皇宫的方向,被阳光刺得眯起了眼:“那就是朝廷错了,陛下也错了。”
“人嘛,高高在上久了,总会觉得自己做什么都是对的。”
窗外吹来一阵风,衔着飘落的树叶和潮湿的空气拂过杯中的茶面,把落叶送到了许岁的肩头。
“要下雨了。”
许岁喜欢雨前的空气。
也喜欢让风雨搅乱平静的湖水。
三日后。
“归小将军留步!”
许岁回头,见帝王车架浩浩荡荡地过来,只好翻身下马迎过去。
“问陛下安。”
皇帝没计较许岁的敷衍,被大太监扶着下来,接过下人呈上来的一块黑玉,亲手系在了许岁腰间。
许岁没明白他的意思:“陛下这是?”
陛下没回答,旁边的大太监便接话:“大将军且收着,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陛下口谕,见此玉如见陛下——若是有人不服从将军指挥,就是皇亲国戚也杀得。”
许岁想不通了,按理说这狗皇帝跟他有杀父之仇,怎么还敢给他这么大的权利,不怕他手握兵权造反吗?
还不等他想明白,皇帝又把两块什么东西递过来,他正出神,顺手便接了,定睛一看,可不得了——是两份虎符!
沿前朝旧制,虎符一分为三,大将军按律可持其一,不过前朝圣上太能打仗,打得四海八方都缩着脑袋不敢出头,所以当今也没什么需要大将军的地方,就一直搁着没封,三份虎符则都在陛下手里。
先前许岁当狗皇帝忌惮他,也就没提虎符的事,结果这人一声不吭给他来了个大的!
“这……臣惶恐,陛下不怕臣拥兵自重?”许岁低头盯着手上沉甸甸的两块虎符,迟疑问道。
皇帝摆摆手,老神在在地说道:“你归家,朕只信二人,一人是你父亲,还有一人便是你。”
许岁有些无语,总觉得这狗皇帝准备等他打完仗回来就随便找个罪名摁他下狱。
一招搞定父子俩,想得也太美了吧!
好在陛下日理万机,说完就走了,省得他还要回话。
许岁没行礼,站在原地看着阵仗走远才回到行阵里。
新上任的副将见大将军回来,转头扬声喊道:“众军听令——出发!”
……
边境的气候总是不比京城,早晚冷得如处寒冬,太阳一冒头又热得好像炎夏。
许岁领着整合完的大军扎营,遥遥望着地平线出神,听归澜在他脑子里胡言乱语。
“要不咱造反吧?联合胡人杀上京城!”
“或者趁人不注意把值钱的东西都卷了,去投奔师父!”
“不若直接投敌!我早就听闻胡人的牛羊炙烤之后乃是一绝!”
许岁终于听不下去了,心想:“置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而不顾,在其位不行其职,仅为一己私欲……他跟他父亲一点也不像,怎么长的?”
归澜听得到他在想什么,那聒噪的声音一顿,没声了。
归小公子天不怕地不怕,最怕别人说他不像祖父,不像爹娘。
祖父从商一辈子,归家之盛从此而起;爹娘如清风和皎月,有为民请命、光照山河之志。
然而归澜想做个无所事事的纨绔,可祖父和爹娘却不愿他在碌碌无为的一生里混吃等死,铁了心要他继承家业,要他留名青史。
他只好从京城有名的纨绔变成京城有名的天才。
人人都道归家小公子将来必成大才,年仅十五就得家中赐字,称当浮商会的“小会长”,四步成律六步成曲,所作之文令御史大人一观,直言“要归大人之子入我门下”。
许岁问他:“这么违心活着,不觉得累吗?何必困于亲眷的期盼中,做一个不像自己的人?”
归澜:“你还愿意为了一群素未谋面的人舍生忘死呢,管起我来了?”
许岁一愣,旋即笑了起来。
“对,你给我上了一课。”
——人总喜欢用爱作笔,画地为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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