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尽倾尽毕生所学,教了许岁三年。
许岁白天跟钱尽学剑,晚上偷偷跟轻联剑法死磕了三年。
虽然轻联剑法暂时看不到成效,但钱尽没白教,至少许岁现在能在他手底下撑上一整天还不挂彩了。
而且不单是接住他一招半式,甚至偶尔还能现学现卖地用同样的招式反打一套。
钱尽跟许岁打了整整一天,两个人都累的不行,一个赛一个不讲究地瘫在地上看星星。
许岁听见钱尽说:“徒弟啊,你该回家了。”
话音刚落下,许岁就感觉胸腔里就冒出来一股子压不住的喜悦,里头还掺了点感激和不舍。
知道是归澜的情绪,许岁无法,只好顺其自然地任他高兴去了,傻乐了半晌,又想:“白眼狼啊,师父教了快四年,老子遭罪快四年,到头来这王八羔子只想着回家?”
那满溢的欢喜里掺进了一点……大概是想说“你放屁”的想法。
许岁没管,等那股子兴奋劲过了,脑子里回想着看过的世界线,一时心血来潮想做个支线,于是一骨碌爬起来,问道:“师父,你当年为什么没跟着丞相大人一起入朝?”
回答他的是一声被晚风吹散的叹息,随即就听见钱尽隐隐约约地哼着什么不知名的小调。
许岁等了半晌,什么也没等到,转头一看,那若有似无的轻哼不知何时已经变本加厉成了震天响的呼噜。
许岁:“……” 这老王八犊子!
——
钱尽对倒霉徒弟没什么舍不得的,一大早起来熬了碗肉粥给许岁送行,临别让他把用了三年的“宝剑”和一柄断剑一并带走。
“……老头,你是不是已经穷到一把完整的剑都没有了?” 许岁难以置信地看着手头上的两把剑,震惊道。
其实他想问这句话很久了,三年来,哪怕是钱尽跟他切磋,也没见钱尽用过剑,都是随手捡根破树杈子就打,最敷衍的时候用的还是叼嘴里啃了半天的草根!
钱尽看着身形拔高不少的徒弟,难得慈爱地抚了抚他的头顶,说:“剑由心生,意随心动,你得觉得这是把好剑,这把剑才是好剑。”
许岁作为半个唯物主义者,听这话听得弯弯绕绕,半懂不懂地点了点头,匆匆忙忙就上路了。
……
归小少爷守孝期满而归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京城。
这位爷走前行事太招摇,让人想不注意到他都难,走又走得太干脆,一声不响地就去了,几年也没见影,归家这些年又是大起大落,这“归家唯一的希望”一回来,谁都好奇他不声不响做什么去了。
许岁正被归澜进京之后就此起彼伏的情绪扰得心烦,存心作对似的坐得四平八稳,半眼没往车窗外看,抱着剑不是在睡觉就是闭目养神——主要是这破路不平,破车太晃,睡不安稳,要不他能从山脚下一路睡死到归府大门口。
一进归府,归澜的意识就闹腾得好像要翻天一样,在许岁耳边叽叽喳喳个不停:
“我走的时候大门的花都还好好的,怎么都快死了!这让我怎么薅了送人?!”
“小爷用来泡漂亮姐姐的秋千怎么落灰了!”
“咦,这不是当年风歌坊头牌送给爷的定情信物吗?”
许岁 让这逆子的想法狠狠震惊了。
他还没来的时候这小子才十六吧?连定情信物都有了?!
归澜:“小爷打会说话起就一直是京城第一美男子,后来变成了京城第一美才子,怪不得姑娘们,是少爷的魅力太大了。”
许岁:“……”
这地方的男人都死绝了吧?
指个痴傻小儿说美男,让个瓜皮纨绔称才子?
归澜慢悠悠地补了一句:“咳……那是他们觉得我爹是榜眼,我娘又是大才女,还长得跟天仙似的,就觉得我肯定差不了,所以就这么叫我了。”
许岁默默想: “……京城地杰我信了,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这里也不可能人灵!”
可算是走到前厅,远远就见一个憔悴难掩的老太太拄拐立在门前,看见许岁后便笑开了,眼角却闪着泪光,颤颤巍巍地迎了过来。
许岁哪能让老人家废这劲,忙敛了心神快步走过去把人扶住,心底蓦地恍惚了一瞬。
归澜借了余光,仔仔细细地看着许久不见的祖母,惊觉这个打他呱呱坠地起,就和他的祖父一般像山一样高,却总用和蔼欣慰的目光略微颔首看着他的女人,不知什么时候都已经矮得靠不到自己的肩头了。
他从前一抬头就能看见她眼角的笑纹,如今一垂眸却只能瞥见她白发间闪着光的银钗。
闪得他眼都花了,总看不清。
可他好像仍能感觉到她殷殷的目光,隔着这副不受他所控的皮囊,在他心里激起了没来由的委屈和眷恋,烫得他想哭。
许岁“感同身受”地被迫蓄了满眶的眼泪,低低唤了一声“祖母”。
归家有两座大山,而今一座在风雨之中近乎分崩离析,另一座的山头落满了再也不会融化的霜雪。
等到进了前厅,许岁轻轻眨了眨眼,把归澜的情绪强压下去,又变回了被家人宠得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少爷。
“祖母可有想我?”
老太太慢慢地撑着膝盖在主位上落座,习惯性抓着他的手放在掌心里按了按:“要是能不想就好啦,可是阿澜长大了,也不能什么事都只想着靠祖母帮你啦。”
许岁心头一沉,脑海里蹦出来一段又一段冷冰冰的文字:
——归澜学成归家,继任家主。
“这是书房的钥匙,还有咱们家的家印。”
——掌归府全权。
“从今往后,你就是归家的掌权人了。”
——老家主携妻迁居归家旧址。
“祖母老啦,得回去陪陪那些老东西,这几日你祖父总念叨,咱们俩……咱们俩一起走啦。”
——其叔终日郁郁,心病难医,退隐。
“小澜,以后你要自己拿主意了。”
……
归澜人回了家,一颗心却彷徨着无处落脚。
许岁这几天忙得焦头烂额,夜深人静时伴着归澜无处安放的隐恨入眠。
归澜说,他曾碰见过一个算命的,说他少时福分太多,日后要还的,是个鳏寡孤独的命,以前他还不信,没想到还挺灵。
许岁自认在安慰开导人一事上一窍不通,只能给他叹一个敷衍的气。
实在是没时间给他消沉,因为丞相找上门来了。
这位归澜并不想认的外祖父携厚礼登门,打了几十年的官腔见了亲外孙也没改成,跟许岁话里话外前前后后绕了两大圈 ,才终于开始说正事。
“北疆那边这两年冲突不断,起战恐怕就是这几日的事,眼下朝中无良将,你的‘天时’到了。”
许岁 抿着茶不说话,半晌略一颔首,算是同意了。
“如此甚好,我这就回府写封折子给圣上送去。”
丞相来得匆忙,走得也挺干脆,好像不是专门来拜访,而是顺道进来坐坐,讨杯茶喝似的。
许岁相当客气地送了几步路:“程大人慢走。”
丞相刚一没影,一直立在旁边当背景板的大管家就迎上来,问道: “少——主子真要去北疆?”
“去,不过不急这一两日,待家中安定了我再动身。” 许岁见完客,又一刻不得闲地赶去账房,临了想起什么似的,回身轻声说道,“张叔,归府没有少爷了。”
张大管家目光一闪,目送许岁离开后抬手用袖口擦了擦眼角,无意接住鬓角落下来的一根白发。
原来他也已经是归府的“老一辈人” 了。
——
许岁忙活了大半个月,归老爷子说撂担子就撂担子,稀里糊涂嘱咐两句话就回老家养老了,简直太把他们孙子当人看了!
许岁忙昏了头,偶尔会恍惚一下,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当年在与归当部长,手底下一堆二百五净拿些破事来烦他的时候。
以前觉得烦人,现在反倒怀念上了。
这时候归澜就会冒出来,叽里咕噜地说他以前跟着家里的商队跑商的“英雄”往事,有时候把许岁都说烦了,就喊人上杯苦丁茶,来上一招“杀敌八百自损八千”。
归澜 好像越来越“自由”了,以前只是许岁单方面能听见他的声音,现在他们不仅能在脑海里交流,甚至还能共享感官。
归澜觉得苦 可以躲起来,单方面把共享给关了,但是许岁不行!
于是每次下人把苦丁茶送进去,当天账房就有无数悲惨的打工人因左脚先进门惨遭主子怒斥。
次数一多,京中就有了“归家新家主疑犯癫狂之症”的传闻。
许岁对此并不在意:“没有关系。他们造归澜的谣,关我许岁什么事?”
程大人日理万机,这次终于没法亲自上门了,只让心腹来给许岁捎话,说圣上有意见他,让他这几日做好准备。
许岁自觉没什么可准备的,陛下口谕传他时他吃饭吃得正香,嘴里还叼着半只鸡翅。
然而这胆大包天的竟然没立刻动身,而是细嚼慢咽用完了一餐才慢腾腾地出门——没备车马,他还打算走着去!
这头陛下在宫里边批奏章边等着他未来的大将军,一叠奏章批完,人没来;再等等,又一叠看完 ,人还没来;差不多到用晚膳的时候了,先传个膳,正好人来了招呼一起吃,再为之前错怪归家的事情道个歉,显得他这个做陛下的亲切又明事理……菜都凉了,这见鬼的王八羔子还没来4!
旁边伺候的李公公都快急哭了,不记得几次喊人去催 ,个个都说“归公子早就出门了,不在府上”。
这就怪了,这么大个人一声不响地还能在皇城里头丢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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