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岁看着那行字良久,回过神便慢慢将那透着青光的纸折了两折,揣在身上,而后动作迟缓地拾起地上的长剑,像个风烛残年的老头。
他拿着剑,循着本能又难免生疏地挽了个剑花。
钱尽跟过来,正远远看见那剑花的残影,当即骂了一句,朝许岁扔 了一块石子。
许岁手里拿着剑,下意识以为是自己以前那把,于是感觉到那块石子飞来时便挑剑一斩——
石子是被挡开了,但灰都没掉几粒,那剑身上的宝石反倒被震掉几颗。
许岁被震撼得说不出话。
钱尽被徒弟菜得捂心口。
二人对视一眼,随即破口大骂:
“你这什么破剑!”
“你这什么破招!”
……
钱尽气沉丹田,随手折了根树杈子舞了一套招式,让许岁照葫芦画瓢也舞一套,等看完看完许岁一套剑招后……他觉得自己需要做个心肺复苏。
亲娘,本来以为这少爷好歹有点底子,没想到他是花里胡哨的学了不少,该打的基础是一点没会!
许岁看完钱尽一套示范,提着那柄秃了几块的宝剑,一板一眼地学了一遍……神似扭曲的长虫。
然后恶狠狠地把剑一扔:“什么玩意这么难!”
那剑可能是年久失修,遭这么一摔,又秃两块。
钱尽早知道这少爷不爱吃苦,不然按他的天赋,要是愿意狠心学,把他家里那些产业都吃透了,也不至于他爹一走就跟天塌了似的,收敛一点避避风头,过两年东山再起,又是京城一大富商,哪还用大老远来这习武啊。
钱尽走过去捡起地上的剑,递到许岁面前,语重心长道:“小子,你想成才,不过几道难关是不行的。”
许岁把剑接过来,恍惚听到一个冷静极了的声音在耳边说:“可是我不想成才……我想在父亲的庇佑下浑浑噩噩过一辈子,姥爷说,父亲读书他管不了,他能惯得小叔不学无术,再惯我一个又怎么样……”
许岁默默听着,不知在想什么,回过神时钱尽已经走出去好远一段路,那声音早没了。
他撑了满腔的杂情乱绪没人理,只好喃喃着自言自语。
“可是不成才,挡在前面的人撑不住了怎么办?”
——
钱尽突然后悔收了个徒弟。
这破孩子不会就算了,说他姿势错了还反过来骂人!
“徒弟啊,手别抬那么高,放下来点。”
许岁有错就改。
“徒弟啊,你这样站下盘会不稳的,之前扎的马步都让你吃了?”
许岁吃一堑长一智。
“徒弟啊……”
许岁忍无可忍,转身朝唠唠叨叨的老头劈头盖脸就是一剑——
不出意料地被撇开了。
那老鳖孙遭了点风,屁事没有,完事还贱嗖嗖地来一句:“逆徒,罚你今晚吃白灼青菜。”
许岁恶狠狠地瞪他一眼,记不清第几次摁下自己召出青莲剑的冲动了。
青莲剑是他进游戏后系统配的,大概是在里头装了个高度人性化的AI,除了不能变成人和不用吃饭,可以说是无所不能,打架都会自己飞来飞去找人砍,搞得许岁打单挑榜的大多数时候都很闲……因为对面可能连他的剑都打不过,压根不劳他大驾。
所以说许岁的武器是剑,其实他也不怎么会正儿八经地用剑,除了用技能要学的那几个招式,剩下会的就是甩几下跟不懂行的人耍帅。
巧了,《踏光》拉进来十亿人,刚开始还能跟外界通信,不过那时候许岁还没发家,谁管他会不会耍剑?后来服务器的连接被断开,《踏光》里外消息不互通,剩下那些懂行的不是跟许岁一条船就是死透了,竟然让这臭不要脸的爬上去拿了个“挥剑成河”的头衔,尽挂资料卡上装逼了,知道的都让着他,不知道的都拿他当天下第一剑捧。
现在好了,这位天下第一剑换了把剑,成了个大废物。
许岁早有心用青莲剑跟钱尽打一架,打赢就出师,但青莲剑是卡bug出来的,之前出来给他传个消息倒也没什么,要是用来干预任务进度,他可能前脚刚召出来,后脚就要被拉去小黑屋跟系统谈话。
钱尽欣赏完逆徒“想动手又打不过”的憋屈表情,心满意足地回屋睡觉了。
许岁拎着那把被摔得落地凤凰不如鸡的剑,忽然有点意动,起式对着钱尽平时躺在那晒太阳的摇椅放了一个技能。
世界安静了三秒钟。
没有他预想中的一道惊天动地的天雷把这破摇椅劈得稀碎,只有几道勉强称得上是凌厉的剑风给那椅背蹭下来一点跟没有似的木屑。
许岁:“……”
还挥剑成河呢,这特么是滴水都挥不出来吧!
青莲剑似乎是看不下去了,钻出来给他吐了一本破破烂烂的书。
确实很破,书名都看不太清了,只能依稀辨认出来一个“联” 字和一个“剑”字。
好在许岁这会虽然武力值不高,但是双商还是勉强在线的,好歹翻两页能看出来这是本剑谱。
青莲剑又把自己捏成张纸,开始跟许岁“加密沟通” 。
只见一个矜贵少爷模样的人颇为讲究地坐在……一块野生的大石头上,发癔症似的跟一张飘在空中的纸单方面“争执不休”:
“轻联?我刚捡到你的时候,你那木牌子上好像也写的‘轻联’吧?”
“这是你前主人留下的剑法?怎么不早拿出来?”
“……这也不能怪我啊,与归那么多事,我哪有时间练剑,再说以前都是你打你的我打我的,我手里又不拿着你,练那个干什么?”
“不是,虽然我用不着,但也是会翻一翻的好吧?”
“你让我偷偷练这个?但是我应该得下下层才能光明正大用你啊?现在就练?”
“哦……你说得也有点道理,那我练剑去了,你回去躺着吧。”
随后这一人一纸就仿佛达成了什么协议似的握手言和了——小破纸当然没法握手,是许岁捏着纸上一块岌岌可危的角轻轻晃了晃,以满足这衰人不知哪来的仪式感。
……
钱尽一个午觉醒来,欣慰地发现徒弟开始用功了,遂张罗晚上开荤吃红烧肉,简直是天下第一好师父。
许岁磕磕绊绊地练了一天的剑,晚饭时手抖得活似重症帕金森,抢肉的速度却不减往日,简直是身残志坚的最佳模范。
归迢才慢吞吞地喝完一小碗汤,只见桌上四盘肉空了三盘,对面的花甲老头和旁边的大小伙子满嘴油光。
归迢无语凝噎:“……我那个‘优雅永不过时’的大侄子哪去了?!”
钱尽一吹胡子:“早死球了!小王八羔子放下那根鸡腿!”
许岁一拍桌子:“你才死球了!老鳖孙不许动小爷鸡翅!”
场面十分混乱,一时竟说不清是人要吃肉还是人要吃人……
深夜。
归迢洗漱完正准备回屋睡觉,借着月色,隐约在自个房门口看见个人。
这着实是意料之外,来人不是他大侄子,是钱尽。
“钱师父漏夜前来,有要事相商?” 归迢来这山旮旯小一年了,还没忘记以前在归府里的繁文缛节,走过去正儿八经地作了个揖,不过看得出来不太情愿。
钱尽没那么穷讲究,点了点头开始聊正事:“程兄那边来消息,说朝中已定,归大人沉冤昭雪,你爹说,家中要务不能落在下人手里太久,问你可要带小澜先回去?”
归迢好像早就猜到了一样,没什么反应,安安静静地想了一会,回道:“我回去,平云留下。”
钱尽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院子中央,正背对着归迢仰头看月亮,听到这回答也没什么反应,半晌回头笑了一下。
“程兄说,归家不养庸才,他说得不错。”
归迢对上那双埋在褶皱中亮着光的眼睛,难得有一种自己被人看穿了的感觉,于是也扯着嘴角笑了笑,“您也是聪明人,有些话不必说得太明白。明日我便启程回京,至于平云——还请您多费心照看。” 说完就转身进了屋。
钱尽瞥了一眼许岁的房门,摇摇头,边慢悠悠回房边想:
“波澜四起,平步青云……哼,剑术不精,搅混水就属你第一!”
许岁人在后山练剑,冷不丁打了两个喷嚏,也不知是因为夜深露重还是别的什么。
第二天早饭,归迢换了一身便服,腰间有壶水,一看就知道要出远门。
许岁看着那张过于熟悉的脸,无端想起上一次听这张脸的主人说要离开的话,心情突然变得不太好。
不过这变化太悄无声息,可能连他身上的青莲剑都没发现。
“小叔要去哪?”
归迢把他拉过去,给他塞了一枚木牌:“老头子让我把这个给你,京中事已平,我该回去了,这几年你呆在这,家里对外说你守孝,跟着钱师父好好学……” 咱们家日后还得看你。
那未尽之言仿佛重逾千钧,出口就要压得面前这个人喘不过气来似的,于是归迢临走没话可说,只好伸手安抚性地拍了拍归澜的头,不合时宜地想着:这孩子原来也这么高了。
许岁 攥着手里的木牌,有一瞬间呼吸都是乱的,随即那些汹涌而莫名的情绪被他强行压下,只剩冷冰冰的理智控制着身体,像得知兄长要离家的幼弟一样,眷恋又彷徨地抱了抱归迢。
像一只想按下焦躁和不安而不得,手足无措的小兽。
许岁一时间分不清此刻到底有多少感情是自己的,又有多少是归澜的,还有多少是他装的。
他像陷进沼泽的哑巴,什么也做不了,只好冷眼看着自己在这泥潭里越陷越深。
只是此情此景太戳他痛处,满溢的悲伤里又横生一点反叛之心来。
随即就被更冷漠而清醒的理智全盘压制,那些个翻江倒海的爱恨情仇通通都被打包入土。
许岁退开一步,仿佛刚才险些崩溃的人不是他似的,正色道:“小叔此去路途遥远,还多保重。”
归迢笑着点点头,转身走了。
等他下了山,坐上回京的马车,一个人在车厢里,欲言又止了半天,脸上的笑都僵了,才憋出来一句除了他没人能听到的话。
他说:“不要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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