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大人。” 归澜俯身作揖。
丞相看着他,半晌苦笑一声摇摇头,直言道:“你在怨我,怨我没有救你的父亲,怨我害得你家破人亡。”
归澜自知心思浅,被看穿也不在意,只是疏离着面前这个见面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的外祖父。
“算啦,这封信你收好,带去追因门,直接说要见门主,陛下与我生了嫌隙,我已是两朝重臣,恐怕做不到第三朝,但好歹还能帮你保住归家的根基,我给你三年,文臣一杆笔打不过武将一杆枪,我要你三年后做我朝的大将军!”
丞相说得义愤填膺,归澜的眼神却是冷的。
他此刻的神情像极了他祖父年轻的时候,傲慢又无礼,好像什么都不在乎,只是漠然地听着,半晌才道:“做了如何?不做如何?”
丞相以为最难说服的会是归澜祖父那个老油条,没想到油盐不进的是这个年纪最小的毛孩子,那一腔装出来的豪情瞬间就没了。
“做成,你光宗耀祖,你归家流芳百世;不成,你对不起列祖列宗,归家折在你手里,你就是那不忠不孝白眼狼。”
“看来我是非得答应不可……信拿来罢,我过几日启程。”归澜看着他,半晌冷笑一声,取了那封信,回房后便高热不退,昏沉两日。
许岁就卡在这节骨眼上来了。
——
病好了就要上路。
许岁把一干事物都打点过一遍,最后头也没回一下就走了。
归迢当他难过,取了兄长往日的发带缠到他手腕上:“这是嫂嫂两年前在乞巧节赠与大哥的,戴好了,他们一直都在。”
……只是你看不见了。
许岁没阻止,但也没什么反应。
他印象里最近的一次丧亲还是十岁那年外曾祖母去世,不过跟外曾祖母相处的时间不多,只是觉得有点遗憾,现在的心情大概跟那时候差不多。
他没有过亲近的人阴阳两隔的经历,体会不了那种丧亲之痛,只是为人的死别感到一点悲哀,不是哀“人”,是悲“死”。
所以他在情绪上很难跟现在的归澜感同身受,也不太能坦然接受归迢的关心,特别是归迢还顶着这么一张他过于熟悉的脸。
“我没事的。” 许岁轻轻笑着,意味不明地看了归迢一眼,缓声说道。
他现在一次性接收了大半记忆,看见归迢那张脸就知道系统的奖励没那么丰盛。
每一个副本通关后的奖励是他自己设置的,回笼的记忆都有定量,不可能一次让他想起来这么多,不过他卡了个bug,先让自己抓紧时间做任务,再在后面的记忆透露一点关键的画面——大概就是给自己开挂。
不过可能有点太嚣张,前两次他的瓜皮都是睁眼就能看见的,这次这么久都没出来,估计是被叫去开小会了。
哦,瓜皮是他给取的外号,大名应该叫……“TG-48264”。
有记忆了总能看穿系统许多干扰他的小手段,明显如身旁归迢的脸,隐晦如这一路上陌生又熟悉的景色。
要是他只有完成任务奖励的记忆,没准还真会被这些“细节”吸引注意力。
许岁慢慢合上眼,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唉。”
这是归迢陪许岁来到这荒山野岭后第……数不清几次唉声叹气。
实际上他比归澜更称得上是归家娇生惯养的小少爷,毕竟归澜被扔去账房打童工的时候这败家玩意还在外头花天酒地,上有父兄下有贤侄,是实实在在的没吃过半点苦。
所以突然让他到这鸟不拉屎的山旮旯里生活,确实是为难了些。
许岁在一旁扎马步,还能跟他聊会天,可见精神上是没什么问题,不过没料到归澜的身体强度这么低,没蹲半个小时腿就开始哆嗦了。
归迢看着这人上半身风轻云淡,下半身摇摇欲坠,半晌没说话,一甩折扇去叫人了。
其实山沟沟里头也就三个人,归澜带着家属来学艺,剩下那个就是教本事的山大王。
传闻山大王年轻时是江湖上闻风丧胆的武学大能,后来年纪渐长,苦于找不到合眼的徒弟,就找个山头当世外高人去了。
大概没人能想到这高人能有个混迹官场的丞相挚友,更没人能想到他会收一个满身铜臭味的徒弟。
高人叫钱尽,许岁背地里说这名字“一听就知道是个穷鬼”,被钱大侠罚了绕山跑十圈。
跑完回来就改口了,不敢叫“穷鬼” ,也不喊“钱大侠”,钱尽摁着他磕了三个响头,让他叫“师父”。
许岁磕完头,板板正正地跪着 ,喊得颇有些不情不愿。
钱尽没管他情不情愿,三言两句交代完课业就回屋睡觉了。
许岁打牙换齐后就有不做作业的恶习,拉着归迢回房一躺,课业去他妈。
后果是第二天课业翻倍,外加绕山跑二十圈。
归迢跟着钱尽在山头的大树底下乘凉,一人半个西瓜用木勺舀着吃——也不知道这鬼地方哪来的西瓜,八成是那破系统抽了风。
许岁就在半山腰那条压根看不出来是路的路上兜圈子,这路还怪曲折,身体力行地给他展示了一番什么叫“山路十八弯”。
不过这可能已经不是十八弯的问题了……这得有九九八十一弯。
钱尽就这么让他绕山跑了半年。
课业那些个兵书谋略的倒也没落下,不过钱尽本人比较注重实战,许岁也恰好不喜欢纸上谈兵,于是课业许岁敷衍着写,钱尽凑合着看,某天许岁觉得一个阵可以改进一下,拉着钱尽在沙盘里头埋了一个大夜,这俩人的想法竟然达成了高度的一致。
这可太不容易了,要知道他们俩向来以挑衅对方为乐,钱尽让跑十圈,许岁只管跑五圈;许岁晚饭要开荤 ,钱尽给他弄了一桌绿意盎然。
钱尽每天起床第一句:“小王八羔子!”
许岁被吵醒后条件反射:“老鳖孙!”
小小的四合院,住在北屋本不必早起的归迢每天被东西两屋的祖宗们中气十足地吼起来,人生二十几载头一回当了被祸及的池鱼。
半年后,钱尽一大早把许岁叫到跟前,问他想学什么兵器。
许岁还没睡醒,一听这话就要摸腰间的佩剑,摸了个空,整个人才清醒过来。
“……我想习剑。”
其实他自觉早就把剑术研究透了,学剑只是想早点出师而已,如果时间足够,他也许会挑个刀或者枪之类的一板一眼学个全乎,毕竟技多不压身。
可惜没机会了。
钱尽听出他的犹豫,又问了一次。
许岁低声答道:“就习剑吧,别的我也不怎么会。”
钱尽一拍他脑袋:“程大哥把你送过来就是让你学本事,你都会了我还教个屁!”
“那我现在就出师?”
“出什么师?小王八羔子,你是认过我这个师的态度吗?!”
许岁抬手抓了抓头发,作苦恼状道:“那你又没教我,算什么老师……”
钱尽“嘿”了一声,瞪他一眼,转身甩袖朝后山的破草屋走去,走了两步回头一看,见许岁还在原地傻愣着,又瞪了一眼:“谁说老子不教了?过来!领剑!”
许岁变脸如翻书,答应一声,乐颠颠地跟上去了。
“来了!”
……
许岁面无表情地看着手上通身珠光宝气的长剑,头一回觉得自己以前过得太寒酸了。
怎么说他出了副本外在耍剑的里头也是数一数二的,进了副本才发现使的剑竟然还顶不过人家一把压箱底的,惭愧惭愧。
“怎么,不喜欢?”钱尽看着许岁一言难尽的脸色,心里头有点虚。
也难为这位成名已久的老江湖,年轻的时候给权给钱看不上,花甲之年竟然要翻箱底讨好一个铜钱堆里长大的后辈,现下看人表情不对,竟然还在自我反省:
不是说这孩子最喜欢花里胡哨的玩意了吗?难道这还不够花里胡哨?
许岁心想这玩意归澜是喜欢,给我怕是也跟你一样搁箱子底下压着。
不过装还是得装的。他先是用某种新奇的目光打量了那“宝剑”半晌,随后用亮晶晶的眼神看向钱尽:
“真给我了?”
钱尽:“……对,拿走吧。”
许岁欢天喜地地撒丫子跑了,留钱尽在破草房里悲春伤秋。
那破剑是给他练手用的,看着喜欢劲可别这辈子都不舍得换了吧?
——
等跑到没人的地方,许岁身上就冒出来一层微弱的青光,在天光的遮掩下几乎看不见,但细看之下就能发现那些光活了似的,汇集成如有实质的一团,冷不丁把许岁手上那“穿金戴银”的长剑挤开,自己躺到许岁手心里。
许岁哭笑不得,捏了捏那光团,笑道:“你怎么出来了?我还以为你出不来呢。”
光团学着某些毛绒绒的小动物撒娇似的蹭许岁的手心,随后自己幻化成一张纸,纸上不断有奇形怪状的符号被一点青光拉出来,歪七扭八的,像是乱码。
许岁趁那扭曲的线条还没拉完,默默想:我这会要是还被这破副本卡着记忆,这玩意我能看懂吗?
半晌那纸上的“字”总算是没再往外冒,许岁才低头看起来,越看脸色越难看。
他问:“他现在还好吗?那边呢?”
这次纸上冒人话了:“可能都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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