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夜弥天,鹅毛般的大雪洋洋洒洒下了一整日,给天地换上了白色绸服。
“娘亲娘亲,阿七实在走不动了,娘亲等等我……”
一道软糯稚嫩的声音在寂寥的夜晚响起,身穿青褐色夹袄的女童挣扎着从雪地爬起来,拼命去够前面妇人的袄袖。
河倾月看着女儿满身的落雪于心不忍,上前把她从雪中抱起身,温柔的从女儿的双髻、肩头拂过,拍落雪花。
河倾月碰到女儿夹袄袖口、肩头处绽放的萱草花,这里本应是大而丑的补丁,她爱美且绣工很好,便给女儿改成了萱草花。
“娘亲怎么哭了,是不是阿七总是摔跤走得太慢,惹娘亲不高兴了?娘亲别哭,阿七跑快些跟上娘亲……”陈阿七冻裂的右手帮娘亲擦拭着眼泪,左手试探般的伸到她的身后,轻轻拍打着娘亲的后背,“娘亲不哭,娘亲不哭……”
陈阿七每次被村里的男童欺负跑回家大哭,娘亲也是这般哄她的,她便有样学样,以为这样哄娘亲同样奏效。
见女儿这般懂事,河倾月的泪水如决堤般肆无忌惮的落了下来,嘴中却宽慰道:“娘亲只是太冷了”。
陈阿七见娘亲身体和声音都在控制不住的发颤,便勾住娘亲的脖颈,紧紧地抱着娘亲,“阿七给娘亲捂捂,捂热了就不冷了。”
“磨蹭什么!还不赶路!李大人怪罪下来谁能担待得起!”
突然响起的刻薄声音不知从何而来,如厉鬼般催促着二人。
河倾月闻言颤抖地更是厉害。
“娘亲,我们要去哪?爹为什么催我们?”软糯的声音中透着委屈和不解。
河倾月来不及回答女儿的二连问,拉起女儿的手就往应天府城南匆匆赶去,她的身体如灌了铅似的沉重。
漫天雪地中的两双脚印是无声的见证。
不过这脚印不到一刻便被大雪覆盖,好像天地中再无二人的痕迹。
“扣……扣……扣……”
迟疑的扣门声在李府后巷响起,门房李来福迫不及待的开门,探出身子望了望后门周围并无行人,便厉声催促道,“这都酉时了,怎么才到,让我们老爷一顿好等,赶紧的!”他肆无忌惮的斜睨着身前的妇人,心下赞叹,眼前之人虽身穿臃肿破败的夹袄,仍挡不住身段的丰腴,二十多岁的年纪,脸蛋被冻得微微发红,别有一番滋味,嘴唇更是润得不得了。
一声美妇当之无愧,难怪是六年前名噪一时的头牌妓子,便宜了那粗鄙的猎户。
饱满胀挺的胸脯,盈盈一握的腰身,细长如葱的手指……
嚯!三尺多高的圆脸女娃娃,他尖锐不满的声音响起,“怎么还带了个小的,真是够麻烦!”
陈阿七天真的眨了眨眼。
河倾月不停地作揖,“不麻烦不麻烦的,阿七才五岁,给她找个柴房待着不受冻就好,我绣好了就把她接走。”
李来福“嗤”地笑出声,重心放在了后半句,不怀好意地打量着她,老爷夜黑风高地把她唤来,她还真把自己当做绣娘了。
“娘亲!”
陈阿七见娘亲被门房领走,一手扒着门槛,一手拽着娘亲的衣裙。
李来福见状扯开女娃的手,陈阿七被扯得上身腾空,脚支撑着身体,他见她越拽越使劲,不肯撒手,上来就要拧她的脸,恶趣味的说:“真是贱,你妈要给老爷绣花,你跟着干嘛,递针线麽,真够碍事的!”。
“阿七听话”,河倾月见李来福就要动手,连忙把他隔开,李来福手上带着力,抻得陈阿七一屁股坐在了雪地上。
河倾月蹲下身安抚道,“阿七乖,阿七最喜欢红色了,等娘拿到了钱,就给阿七做没有补丁的红袄裙。”
乾朝贫苦人家大多的衣着是深色,红色还需扎染,一般是万万负担不起的。
陈阿七的害怕情绪没有得到缓解,她的手仍然不肯松开,她不懂门房口中的隐含意思,但想到娘亲路上的害怕和颤抖,眼泪在眼眶中不停打转,哽咽乞求道:“娘亲,我们不绣了回家好不好,阿七不想穿新衣裳,阿七只想要娘亲。”
李来福看到门外有人向这边张望,大大地“呸”了一声,原来是那姓陈的猎户扒拉着巷口的墙远远的望,随后“砰”地一声关闭了后门,阻绝了那人向内窥探的视线。
借妻就算了,竟还眼巴巴等着收钱,还真够有脸的。
河倾月故作轻松的对着女儿挤出一抹笑,“阿七乖乖等娘回来……”
话未说话竟被李来福扯着衣领拖走,“老爷等不耐烦了怪罪下来岂是你能担待的!……”
“娘亲……娘亲……”陈阿七在丫鬟的牵制下挣脱不开,嘶声哭喊着,见娘亲的身影在游廊拐角处消失不见。
丫鬟拖着陈阿七,“你怎么像头小母牛似的,浑身都是蛮力”,一边抱怨,一边把她连拖带拽地扯进了柴房,“你就在这等你娘接你。”
河倾月随李来福走了足足一刻,才在一所别苑停住,李来福奉承道,“老爷,人带来了。”
管家上下打量后满意的笑了笑,把河倾月接进院子,屏退下人,目送她进屋后便退出了院子。
这河倾月果然姿色一流,不愧是应天府曾经百年一遇的第一名妓,试想这世上哪个男子不动心,不想亲自尝一尝。
她这般的女子,就应该一直被供在撷芳苑,供千人骑,万人踏,才不可惜呐!可惜六年前被不知从哪来的老爷赎走,又被丢弃在后山破庙,被那猎户占尽便宜捡了去。
老爷虽年近四十,老当益壮,在南直隶任正六品的应天府通判,为百姓殚精竭虑,就该好好地享受一番,这被那猎户献上门来的嫩肉,只为换得白银十两,这般美人这番便宜,拒绝了岂不遭天谴。
此乃院内秘辛,自然越少人知道越好,不过老爷下个月便趁着离妃娘娘的势戳升入京,在应天府的一切终将成为过去,这妇人,也只是老爷入京前的一夜.欢愉,那猎户做贼心虚不敢声张,这美妇一旦声张便告示着弃良从娼,怕不是要受尽全城男子的污言秽语,自是不敢。
陈阿七全身窝在柴房的草垛上,她愣了片刻便决定出去找娘亲,丫鬟或许是觉得天寒地冻,晾她一个小女娃也跑不到哪里,没有任何危险性,柴房的门也没落锁。陈阿七出了门便被眼前偌大的院子迷了路,这不像家里的两间茅草屋,怎么一进院子后面又有一进,几进几出后,她不敢大喊,心中愈加着急,娘亲到底被带去了哪里。
她跑得足足有两刻钟,脚上的布鞋早已被雪水浸湿,终于,她看到了一间点了灯的屋子,便踮起脚尖趴在窗子张望。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穿着紫色袄裙的姐姐,比她高出半头左右,看样子大她一两岁,这姐姐穿着极为精致,活脱脱像个瓷娃娃,正一步步的退向床边。
陈阿七见不是娘亲,转身准备跑开。
“啊!”
身后响起稚嫩恐惧的嘶喊,陈阿七被吓到了,又趴回到窗子上,只见那小姐姐叫了一声后嘴上便被绑了布条,她死死护住脚上的靴子,可鞋子还是被一个恶婆婆拽了下来,拿起托盘上的布条,“小姐乖,疼一下就好了……”
“姨娘救我!”
陈阿七这才注意到那恶婆婆身后站着一位清丽的娘子,和母亲般的年纪,却没有母亲好看。
那娘子坐在床边搂着小姐姐宽慰道:“姨娘也是为了你好,离妃娘娘盛宠正浓随殿下南巡,你今日也看到了你姐姐,她的脚极为漂亮,正是王婆婆一手缠的,我今日也请了王婆婆来,保证你的和离妃娘娘的一般好看。”
“姨娘我不要!我不要!”
那娘子不顾她声嘶力竭的叫喊,宽慰道,“天下女子都要经历这一回,痛上一次就好,以后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眼神示意王婆婆上前。
王婆婆先是把布条继续塞进小姐的口中,防止她的叫声惊扰了旁人,随后左手扶着那个小姐姐的右脚掌,右手窝着她的脚趾,全身的力气都压在了手上,“咔嚓几声”,一把折了下去。
屋里的小姐姐脸上神色异常凄惨,头痛苦的仰了起来,全身都在用力的反抗,却挣脱不开腰间的两双大手。
陈阿七被吓得目瞪口呆,却见王婆折了一下还不够,还在用力地把脚趾一下一下的往下按。
小姐姐疼得死去活来,眼球上翻,只剩眼白,陈阿七害怕的要命,难道她要被活活折磨死了……
“放开她!”
屋内的姨娘和王婆被门前的叫喊惊得抬起头,手上虚持着动作,只见门口站着一个三尺多高满身布丁的女娃。
“哪个下人的孩子不长眼,敢闯后院!”王婆呵斥道,起身欲抓住她。
陈阿七被几个丫鬟撵着,她自是不懂什么前院后院,一通乱跑,竟跑到了满是假山的花园,这院子极大,有山有水有竹林有凉亭,路径上下起伏,错综复杂,她小小的身影又隐于夜色,钻来钻去,自是不好捉的。
陈阿七趁着身子小的优势,爬进了几座假山的石缝中,竹林与怪石错峰交织,层层叠叠,眼看着几个丫鬟提着灯笼靠近,在她几尺远弯腰找寻,她不敢大声喘气,只希望这造型奇怪的石头和大的芭蕉叶挡住她们的视线。
“奇怪,这小东西跑到哪儿去了?”
丫鬟们嘀咕道,灯笼离她越来越近,马上就要映在她的脸上,陈阿七脚下使力,一但被发现她就撒腿跑。
“擦擦擦!”园外响起逃跑的脚步声。
“在那!”
几个丫鬟连忙跑去。
陈阿七惊魂未定,等完全听不到任何声响才敢爬出来,一步一步,终于从最外面一层的石头中爬出,突然她的手碰上一块凸起。
坏了!是靴子!
要被丫鬟们抓到了……她想起王婆那恶鬼般的脸,连忙爬着退回石缝,却被人整个拎起来。
完蛋了……她被笼罩的恐惧吓得全身发抖。
本是趴着的身体被拎坐到了地上,奇怪的是没有投来灯笼的暗红色烛光,陈阿七好奇的抬眼,借着月光仰视身前的阴影。
却落入少年幽深的双眸中。
漫天飞雪下定格着少年温柔而清冷的脸,他手中握着长剑,剑未出鞘却抵着她的脖颈。
陈阿七呆坐在原地。
“哥哥,你真好看。”
朱明聿眉头舒展,身子却被她一把拽得向下。
“哥哥,救我娘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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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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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河倾月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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