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明聿看着拽着他衣袖的女娃,他只是有些发闷出来练剑而已,没有想过会捡到一个人。
“我没见过你的娘亲,不知道她在何处。”
陈阿七望向这看不到头的院子,伸手不见五指,她自己对地形不熟悉,恐怕跑断腿也找不到母亲,但眼前的哥哥穿的衣服极好,应是府中的人,对地形应该比较熟悉,“哥哥,你是李府的少爷吗?我娘亲来绣花,你带我去绣花的地方好不好。”
朱明聿年长她三四岁,看着她从地上爬起来,抱着自己的胳膊不撒手,红色的血似是从她冻裂的手指中逃出,染着他的衣袖。
“你娘亲什么时辰来的李府?”怎么天都黑了还没绣完。
陈阿七皱了皱眉,她还认不全时辰,掰着手指想了想,忽然想起开门时门房的呵斥,“哥哥,是酉时!”
朱明聿放松的神色突然紧绷,是夜大雪,绣花为何不在白天,偏偏在深夜,她母亲怕不是来绣花,而是被送来……
他虽然只有九岁,但乾朝男子十六婚娶,女子十四婚娶,更有甚者,女子十二便可婚嫁,更何况他耳濡目染之下对男女之事也是略有知晓的,何况李府家大业大,宗氏子嗣众多,她的母亲怕不是被送到了哪个院子,这个时候,他又怎么能领她去。就算领她去,恐怕也于事无补了。
“哥哥,你怎么走神了,带我去找我娘亲可好?”陈阿七催促他。
朱明聿不语,从腰间解开一个钱袋,塞进了她拽着他袖子的手中,她娘亲这般,也是为了生计,这些钱或许对她有所帮助。
“我要娘亲,你给我银子做什么!”陈阿七或许是看懂了他的冷漠,一把把钱袋丢了老远,“我有娘亲,才不是小乞丐!”
她又冷又饿又害怕,硕大的眼泪止不住的流了出来,反手擦脸,嘴里不断念着,“老爷……这家的老爷在哪,找到老爷就能找到娘亲……”
这下换成朱明聿不放心地快步跟在她身后。
看着她跑啊跑,方向离李老爷的别苑越来越远。
终于,他忍不住提醒,“李老爷在南苑。”
陈阿七被身后清冷的声音吓到,定神一看原来是那位好看的哥哥,不对,是不肯为她领路的坏哥哥,她想了一会儿却迈不开步子,终是疑惑的问他,“好哥哥,南……南是哪里……”
朱明聿无奈的笑了笑,她才五岁不识方位,“你的右手边。”
***
河倾月微微颤抖着慢步走向书案旁批阅着的大人,应天府名妓的旧称把她送到他的面前,她在魂香阁时几乎见遍了应天府所有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但李老爷是近几年调任的,她自是不认得。但认不认得,都不影响如今他为刀俎,她为他案桌上的鱼肉。
她终是不敢再走近,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不知所措的垂着头,六年前的她手中或是持琴或是琵琶,应对这种场面还算自得,可现下身为农妇六载,开不了口,站不安稳,只剩下无尽的惶恐与忐忑。
她并不愿回想起魂香阁的光景,但此情此景让她不得不想起那些日子,父亲把她送进了妓院,如今丈夫把她送进了李老爷的床榻,但她又无法抱怨,父亲把她带到世上,猎户把她从破庙中救出,让她免于病死。她以为跟着猎户别的男人不敢打她的主意,可不料那救她的猎户把她往火坑里送,她能怨谁呢,总不能怨今年大旱,再不进食,他的老母亲就要饿死罢。
所以趁她还有点价值,他便要榨干了她。
所有人都想榨干了她。
如果要怨,就怨那个把她从魂香阁赎出,又把她抛弃在后山破庙中的负心汉罢,他的样貌已有些模糊,可他的话,她实实在在念了七年。
“河姑娘,一定要等我,等我八抬大轿来娶你。”
男人的话,果然一句都不能信。
男人伏案翻越着纸上的文字,余光意识到女人的靠近,心下了然,眉头皱的更深,但一瞬便解开了,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无暇顾及眼前的女子。
河倾月垂首足足等了一个时辰,他不发话,她不敢再上前,更不敢离开。期间听他偶尔发出叹息,终于听到他搁笔的声音,向后倚靠软垫,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
“抬起头来。”
头顶的命令响起,冷冽中透着一丝疲倦,河倾月闻言缓缓抬起头,眼眸低垂不敢直视。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好一副美人骨。
“走近些。”
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容置喙。
河倾月见上座的男人单手按着肩膀,想是伏案太久,示意她上去揉肩,她走到椅榻后,怯生生的抚在他的肩膀,才敢抬眼从背后看他,这一看不打紧。
“挞!”
男人手边的厚厚一摞宣纸被她的惊吓碰落在地,他不耐烦的神色稍显,便被一记叫喊声打断。
“李公子?”
男人微闭的眼中升起一道浓雾,浓雾之下是一瞬而过的杀机。
“原来你竟是应天府通判……李老爷?”
闻此,男人眼中的杀机渐退,端详着身后眼中蓄泪怒目而视的美妇人。
他阅人无数,只是一瞬,便认出了她。
“我的倾月,我来接你了。”
***
眼前的女娃娃越靠近南苑,朱明聿的眉头皱的越深,那些情景实在不适宜让她看到,但她寻母的念想又那么急切。
他跟着她,一步一步,走近李府别院最南的院子。
越靠近那座院子,烛光变得越亮,院子外有众人踱步看守,陈阿七不敢靠近,只敢藏在阴暗的角落,借着遮挡远远的看着,寻找娘亲的身影。
“哥哥,你说我娘亲在里面吗?”
回应她的是长久的沉默。
“哥哥,你带着剑是会传说中的武功吗?那你能帮我引开他们吗?”
朱明聿望着远处近二十名身强体壮的大汉,狐疑地看着眼下的小人,“小爷我才九岁”。
陈阿七不好意思的苦笑,泄气道:“那我怎么才能找到娘亲”。
朱明聿深感她人小鬼大,终于忍不住发问:“你娘亲为何带着你做……做绣活”。
“哥哥也觉得阿七是个累赘吗?”陈阿七眼中的星辰忽然被扑灭,“是阿七求着娘亲带上阿七的,今年大旱饿死了好多人,什么飞禽走兽早被人逮着吃光了,我爹打猎也打不出什么吃食,奶奶再不吃东西就要饿死了,所以爹才送娘亲出来做绣活,娘说换了钱就有吃的了。”
“你不必随你娘亲进来。”朱明聿无奈的叹了口气。
“爹也跟来啦,我被扯进门时瞥见爹躲在后门外的巷子里等着接我和我娘亲哩!”
朱明聿心中升起一股无名火,气得只想打人,见她仍扒着墙角窥视,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给!”
陈阿七见他又把钱袋递了过来,抗拒道:“我说了我只要娘亲!”
朱明聿觉得她脸圆滚滚的有些可爱,但脑袋笨笨的转不过弯,“你娘亲做活是为了什么?”
“为了换钱不挨饿!”
“那这是什么?”
“银子。”
“给你银子,你随你爹回家,在家做好饭等着你娘亲。”朱明聿觉得自己真是聪明。
“对哦,哥哥你真厉害!”陈阿七小声中透着喜悦,转念道:“但娘亲说男人是全天下最抠门的人。不会无缘无故给女的花钱,除非他另有……另有……”
“另有所图。”朱明聿扶额无语,她真是不该聪明时聪明,“这是十两银子,就当你欠我的,等你挣够了回来还我便是。”
“哥哥真是全天下最好最聪明的哥哥!那我娘亲出来了你和她说声我回家了,要不然娘亲找不到阿七会担心的。”陈阿七拿起钱袋起身准备去找后门外的爹爹。
终于打发了这个小补丁娃娃,朱明聿望着她蹦蹦跳跳的身影松了口气,没让她看到那些不该看的,也算是维护了她的童心。
他刚走没两步,忽然看到她跑回来的身影,气喘吁吁,抓着钱袋伸向他,她的个子比他低了近两头,堪堪到他的腰间。
“哥哥,你能把钱袋给我爹吗?我还是想等娘亲一起回家。”
***
南苑的高墙上伸出一副英俊的面孔,他隐于夜色向院内张望,确定屋内并非什么香艳的场景,一瞬后消失在墙后。
又一瞬,他又扒着高墙,头上多出一颗圆溜溜的脑袋。
朱明聿背上驮着陈阿七,“说好了看下你娘亲就走。”
陈阿七双手抱紧他的脖颈向内张望,屋子的门闭着,但烛光闪烁,只一眼她便认出娘亲的剪影。
***
河倾月泪中带笑,被李老爷一同扶坐在了椅榻上,双手被他的大手紧紧的包裹,像是回到了六年前那幸福而短暂的三月。
那时他还是李公子,途径应天府被好友盛情邀至魂香阁,江南第一绝色果真毫不虚名,天下男子无不为其倾心。
人人都传李公子出手阔绰且霸道,他与河倾月一见倾心后便包了她整整三月,不愿让她与别的男子接触,三月之后散尽家财为她赎身,救风尘的戏码大肆流传。
人人都以为河倾月随李公子逍遥自在去了,这是大众熟知的版本。
“你被你的家人从庙中绑走后我等了你近半月,可那破庙挡不了风雨,我高烧三日不退,被一个……”河倾月不敢再说,看着男人的脸色。
李老爷面漏愧色,“我被父亲关了足足三月,等到我终得自由派人寻你,却了无音迹,派去的人都说你死了……。”
原来李公子以为我死了才没再寻我,河倾月终于释然的笑了笑,特意不再提那猎户的事情,“我们的孩子五岁了,是个特别可爱的女娃娃,你一定特别喜欢她。”
男人拥她入怀。
“我接你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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