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 15 章

陈阿七快步走向大人的尸体,将包中的两罐酒糟和醋交给朱明聿:“祝大人,帮我起锅烧酒糟和醋”。

朱明聿虽有疑惑,却还是令张冲山照办。

陈阿七蹲下身,难闻的焦臭味儿扑面而来,她掏出一颗苏合香圆含在嘴中,随后又掏出一颗递给身旁的朱明聿。

朱明聿本可以凝神屏息,却还是伸手接过细细端详,辩认出淡淡的苏合香、麝香等多种香料,一瞬间芳香开窍,随后送入口中,略感辛、苦,尸臭之味缓解许多。

陈阿七观察李文农的尸体,连连摇头,尸体上水迹尚存,应是昨晚百姓浇水救火所致,死者的皮肉早已烧焦,附着在骨头上面,这意味着藏匿在皮肤组织和器官上的痕迹被抹得一干二净。

“祝大人,还请帮我记录”。

朱明聿在一侧观察之际,忽见她递来一张纸,纸质粗糙,上面写着“检尸格目”四个大字,纸上另记有数十列,分别是额头、眉眼鼻嘴、脖颈等,难怪她昨日嫌弃那刑房主事王大年验尸粗糙。

朱明聿不免诧异,她一介女流之辈,竟习得一手好字,行云流水,笔墨横姿。

他抬眼望她,只见她此时衣袖挽起,自是腾不出手来一边验尸一边记录。

“你虽然不知内脏、人骨构造,但我会报上部位,你只管记在对应各处便是”,陈阿七怕他不知所以,嘱咐道。

随后掏出三柱麝香点燃,插在尸体头部冲着的地上,这是她随师叔被雇起坟撅尸的惯例。

动尸剖体,扰鬼清幽,以防阴气侵袭。

“死者身高六尺五寸;头颅被烧焦、崩裂;全身肌肉大部分脱水挛缩炭化;眼周松弛,未见鹅爪状;四肢拳缩”,随后她切开气管喉部和内脏,继续道:“气管未见炭尘沉着,胃内无炭末,内脏未见樱红色。”

可惜口腔、鼻腔烧毁严重,无法观察出内是否有烟灰、炭尘沉着。

朱明聿闻言找到对应列的位置记下,心中暗道,身高六尺五寸,确是李文农无疑。

陈阿七做完表征检查,继而进行毒物检验,她取下束发的银簪,放进尸体内脏,敷上一层油纸封闭,静置片刻。

朱明聿有些惊诧,寻常女子的发饰仅做修饰之用,她竟然用来验毒,还真是奇女子。

“银簪置于内脏,未见发黑”。

朱明聿不免停顿往前,也就是说,李文农生前未曾中过毒。

陈阿七不免疑惑,尸表特征显示并不是直接烧死,但尸体未见明显损伤,又不是中毒身亡,好不蹊跷。

她命人清洗发钗,转向孩童的尸体,从头至尾又做了检验,结果如出一辙。

此时酒糟和醋皆已烧热,陈阿七接过一瓢,泼向孩童尸体的四周,只见地上显现血迹。

“孩童尸体四周见血迹”。

她转向大人的尸体四周一泼,道:“大人尸体四周未见血迹”。

朱明聿眉头紧皱,这意味着陈文农与其儿子的死法不一,这究竟为何?

“祝大人,敢问李文农娘子何在?”陈阿七验尸完毕,她记得昨日周围百姓救火后曾在门外一阵唏嘘“把三人烧成了焦炭”,他们未进屋内,自然而然地以为这一家三口都丧命于大火,殊不知葬身火海的只有李文农和其儿子,其妻未见踪影。

朱明聿微微诧异,自己并未在她面前提及过李文农娘子,陈阿七竟然知道她的存在,回应道:“我昨夜派人全县搜查,暂未发现踪迹”。

“他的娘子叫什么?”,陈阿七接着询问。

“名唤李苗氏”,人群中传来低沉醇厚的声音,迎面走来年过天命之年的中年男人,身着绸缎华服。

“这是李文农一系的里长赵老”,钱滚滚向朱明聿介绍道。

陈阿七了然,大乾官员最低等级是县级,仅有知县、县丞和主簿几人,不仅负责税收、??户籍、??建设、??教育等,更要听讼断狱,??审理民事和刑事案件,寥寥数人对着上万人,岂不是要活活累死。

依大乾律,每一百一十户人家为一里,纳粮税的前十户轮流当里长,负责调解里内争端,剩下的一百户中每十户为一甲,共有十甲,中央集权—布政使—州—府—知县—里长—甲长—百姓的管理层级由此产生。

这些里长多为县内的乡绅,祖上或多或少都曾入朝为官,因此子孙也过得较为殷实,在百姓中较为德高望重,眼前的赵老便是李文农所属里的里长。

“赵老,她出嫁前唤什么?”陈阿七倍感无奈,女子自出生地位便低于男子,但好歹有个姓名,婚嫁之后反倒被冠以夫姓,名为父姓,从此再也没了自我,这是哪门子道理。

赵老皱眉,他只记得她姓苗,又嫁给了李文农,姓名自然是李苗氏,她出嫁前的姓名……自己还真的记不清了……

“苗小银……”

人群中传出一声怯懦的声音,众人望去,只见那妇人身着洗得发黄的粗布淡黄外罩褙子,身子微斜。

陈阿七看她身子微斜,视线往她的身下移去,只见她右腿微瘸。

见众人的视线纷纷望向自己,妇人紧张的回避视线。

“对,她是叫苗小银”,人群中的百姓议论纷纷。

“小银小淫,天生□□,记得嫁到我们村时那肚子大的像球一般,不知道在哪怀的孽种……”。

“咳咳”,赵老咳嗽几声,打断百姓的喧闹,向朱明聿道“其妻确唤苗小银”。

“她昨日清晨去了江南织坊后便没再回来,至今下落不明。”

“她去织坊做什么?”朱明聿质询道。

“祝大人有所不知,去年洪灾泛滥,百姓收成有损,难以维持生计,钱大人体恤民情,在自家织坊招了不少的农妇,挽救了许多人命,这李苗氏,哦不,苗小银便是其中之一”。

“事出蹊跷,若这苗小银不知家中失火,做完工后照例回家便是;若她知道家中失火,为何不扑火认尸?无论何种可能,她都不该消失,除非……”朱明聿疑惑道。

“除非她便是杀人凶手!”赵老脱口而出。

此话一出,人群中一片哗然,没想到那来路不明的女子天生□□罢了,竟下得了如此狠手,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放过。

“赵老,你怀疑她纵火杀夫灭子?”一向沉默的陈阿七忍不住开口,回想起救火时看到的孩子脖颈间的平安符,此刻已经化为灰烬,既然要杀他,为何为其求平安?

“事实不就摆在眼前,一户三口,丈夫和孩子死于火海,妻子偏偏此时失踪,家中银钱两空,她定是畏罪潜逃。”赵老解释道。

陈阿七内心发闷,人证物证皆无,就给苗小银定了罪?

“杀人动机何在?”朱明聿也是有些不信,追问道。

“大人有所不知,李文农乃一届文人,与人和善,尤爱舞文弄墨,年纪轻轻便考了秀才,但十年间乡试考取举人屡试不中,平时随商队卖些字画为生,六年前,李文农在杭州府参加乡试时带回一貌美婀娜的女子,便是这苗小银,当时她腹部凸出,六月有余,而李秀才去杭州府却不足两月,人们都说……都说……”赵老羞于启齿。

“说下去”,朱明聿令其不要吞吐。

“都说苗小银怀的是别人的种,苗小银残花败柳,□□不堪,是低贱之人……李秀才这是做了老实人……乡亲们自此对李秀才家指指点点,颇为看不起”。

“这六年间他们一家相处如何?”朱明聿疑惑道。

“李秀才是个读书人,温文尔雅,对苗小银和其儿子李甜甜自是不错,那李甜甜我也见过几次,亮晶晶的大眼扑朔,酒窝也甚是可爱,可惜……”,赵老话语间略有遗憾。

“为何可惜?”

“可惜三年前前任知县被剥皮实草,被那小孩撞了去,自此变成了痴儿”,钱滚滚接过赵老的话,带有惋惜地道。

“刘秀才一家身居城南,而县衙地处城中,这李甜甜为何出现在公廨?”

“祝大人有所不知,三年前正值三年一度的乡试,刘秀才赴杭州贡院赶考,需在县衙开些公文,李甜甜喜欢热闹,这才将其抱了过来”,钱滚滚回忆起刚上任的场景。

“李秀才成家后仍在参加乡试?那一家以何为生计?”朱明聿不免疑惑,李文农只是秀才,他的书画应卖不出好价钱,怎么养得了一家三口。

“李秀才犹爱作画,常前往名山古迹,临摹壮丽河山,也能卖上一些;而其妻苗小银几年前也曾做过奶娘,这两年到江南织坊织些丝绸,勉强过活”,赵老解释道。

“李甜甜只有五岁,尚是需要看护的年纪,苗小银又如何去江南织坊做工?”

陈阿七见朱明聿的发问,有些无奈,照顾孩童之事人们不约而同的认为皆是母亲之责。

“苗小银自是割舍不下,将李甜甜带到江南织坊,可她既为织女,无法时刻看护儿子,那李甜甜便是在她织布之时失踪的”。

朱明聿见钱滚滚提及失踪,这和前日所询联系起来。

那日,他在卷宗处得知这李甜甜是唯寻回的失踪孩童,便先来此查看,当时李文农在书桌旁读书,为今年的乡试准备;而李甜甜在院中玩耍,见到朱明聿一行人,惊慌失措大喊:“有鬼啊”。

验尸参考宋慈《洗冤集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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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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