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给陆敛秋做完那碗没做的长寿面之后,陆轻很久都没再见到他了。每次去拜访,不是在谈国事就是在休息,陆轻也逐渐明白过来,这是皇上不愿意见自己的暗示。
平时也无聊得紧,陆潇潇和陆祁都忙得脚不沾地,除了上课能传传纸条,其他时间也说不上几句话了。
而且陆千河走了,这宫里能够与自己称得上同病相怜的人更没有几个了。
楚先生还在养病,嶷华宫依旧是李大人代课。陆轻看着李迟,想着这位御史中丞真是当牛做马的,既要上早朝,又要上早课。他讲话的内容听在自己耳朵里,虽然转眼就飞出去了,但还能凭借着一点模糊的印象在书上记一点东西。
她记下李迟说的“身乃无处”,在旁边添了注解,用丑丑的字给几百年前的崔寔无端添了点烦恼后,猛然惊觉自己也身乃无处,又猛然惊觉夏天真是难熬,距离给父皇做长寿面的那个傍晚,才过去了几天而已。
似乎前朝又出了什么事,李大人的课还未授完,就被叫走了。余下的人纷纷开心地各回各家,陆轻跟潇潇陆祁打完招呼,就与他们分开了。
“啊——真是——好无聊啊!”陆轻去晃桃枝的手臂,有些崩溃,“连个跟我玩的人都没有——哦,除了苏景含和傅知恙。”
桃枝替她打着伞,又掏了个帕子出来替陆轻细细擦了擦额头的汗:“公主别急,一急就躁起来了。正好接下来不用上课了,公主若是无聊,奴婢陪您玩也行呀。”
“真的吗桃枝?”
“当然啦。”
“那我们晚些时间去清影池放灯玩吧?”
桃枝这回带上了许多驱蚊虫的东西,大包小包拎着,生怕陆轻再像去年一样被咬得四五不分。
暮色沉沉,深宫里那么多人,可此时却无比沉默,想来他人都是聪明的,不会在盛夏的时候靠近开满荷花的水池边。
陆轻瞧着这么多荷花傻眼了:“啊……我好像真的不是很聪明,这么多的荷花,我的快乐的小花灯怎么放得出去。”
桃枝的注意力显然不在这里,她捧着驱虫的香呐喊:“快快快,啊啊啊公主,好多小飞虫!”
“……傻桃枝。”陆轻扫视一圈,指着岸边一处道,“你看,那边有小船,我们去船上找更多小虫子玩好不好!”
桃枝:“啊啊啊?”
她一手抱着河灯,一手拉着桃枝,不由分说跑过去,衣袂翩跹中,池畔的飞虫惊起,像炸开的光一样奔飞出去。
小船还系在岸边,陆轻轻车熟路地把绳子解开,拉着桃枝坐了上去之后拿起桨比划了两下。
“公主快放下,让奴婢来划吧!”
“那虫子谁驱啊?”陆轻思考后问道:“你要一手划船一手驱虫?厉害呀桃枝。”
桃枝:“……”
不等桃枝无语完,便有一声清脆的呼喊。
“贵人等等。”
声音就在自己的身后,陆轻回头看过去,来者提着宫灯,双眸是深邃的绿,像森林深处的颜色。
陆轻一眼就认出来:“燕乐殿下?”
燕乐眨了眨眼睛,殷红的唇勾勒出一个很浅的笑:“……公主殿下?”
陆轻惊喜道:“你认得我呀?”
旋即她反应过来,立刻起身,伸手欲扶一把燕乐:“先上来再说吧,你是要一起划船的吗?”
燕乐很是端庄地把手递来,可明显有些生疏:“多谢公主了。”
最后还是桃枝划的船,陆轻手里拿着香到处晃:“夏天的蚊虫可多了,尤其是这种植物很多的湖边,我上次来的时候被要了好多好多口,过了好久才消下去。”
“唔……那公主试试……”燕乐突然顿住了,面露纠结。
陆轻一下就看出来原因了:“娘娘在纠结称谓啊?按道理来说,皇上是我的父皇,娘娘又是父皇的妃子,是我庶母,自称本宫。”
燕乐却笑了:“试试我这个香吧,驱蚊虫的效果更好些。”
她把腰间的香囊解下来,要递给陆轻的时候才想起来规矩,手里的动作停滞了一下,补充道:“若是殿下不嫌弃的话。”
“怎么会。”陆轻忙道,“不过真的可以给我吗,那娘娘自己怎么办?”
燕乐松了口气,回道:“我们那里擅于制香,需要的话再配就好。”
“好厉害……”陆轻把宫里带来的香放到一边,接过香囊,放在鼻子边问了问,“好好闻,味道也不呛,比平常的驱蚊香好闻好多。”
“殿下喜欢就好。”
陆轻两手空空的来,而且她身上有的燕乐就未必没有,一时也找不到可以回礼的东西:“……我好像没带什么可以送你的……这样,我们一会去流阳宫吃饭吧?”
燕乐摇摇头,幽绿的眼瞳中映出宫灯的光:“一个香囊而已,但要是殿下执意带我过去,也是盛情难却的。”
陆轻自来熟地嘿嘿笑了两声,捧起手边的荷花样式的河灯:“那我们先把河灯放了吧,清影池连着护城河,花灯应该是能出去的。”
“怎么会想起来放河灯呢?”
“上课的时候突然想到千河姐姐了,想着晚上替她放个灯祈个福好了——正好你也在,全都一起祈福!”陆轻指挥道,“桃枝,听我号令,绕过这片荷花,我们找小角落去放!”
燕乐有点不明白:“在岸上放不会更方便一些吗?”
陆轻不好意思道:“我想坐船嘛……”
“娘娘是从燕国来的……是北方吗?”
燕乐看着她:“很北的地方,只在画上见过这样的荷花。”
“所以你今晚是来看荷花的?好巧啊。”
“是呀。”燕乐目光沉沉,“恰好看到殿下抱着花灯在这里——不如说,我从一开始就是看准了这个花灯才来的。”
陆轻赞叹道:“有眼光,有品位。”
燕乐迟疑问道:“殿下不会觉得我目的不纯有所图吗?”
陆轻也疑惑了:“跟我一起放花灯也叫有所图……吗?”
陆轻与她对视了一会儿,笑了起来:“这叫什么目的不纯,多个人多个寄托罢了,你离家这么远,放个灯怎么了,下次你可以提前告知我,这样我就可以准备两个花灯了。”
她们从刚开始就绕着荷花走,此时已快到对岸,陆轻把河灯点好放到水面上,立刻有蚊虫绕着河灯上隐约的灯火绕着圈飞起来。
陆轻双手交握:“好啦,希望你快点飘出皇宫吧,不过可能会被卡在宫墙哦。”
三人在对岸下了船,陆轻帮着桃枝把船系好之后才发现一件事:“娘娘没带侍女前来吗?”
“在亭子里等我呢,我瞧船太小,怕人太多。”
陆轻想了想亭子的位置:“隔了这么远你都看到花灯了,视力好好啊。”
“有所寄托之物,当然是吸引人的。”燕乐问道,“殿下许的什么愿?”
“希望千河姐姐平安顺遂,天天开心。你呢?”
“没什么愿望,去家日已远,希望母妃能少思念我些。”
陆轻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她偷偷看了一眼燕乐,总觉得此人带给她的感受很是熟悉,很快她就知道从何而来了。
像是苏景含,一个对她把心思都剖个干净的人,一只困囿于宫墙内的鸟。假如她父母尚在,家族也不曾落寞,估计也会许一个“少些思念”的愿望。
陆轻与燕乐才第二次见面,第一次帝王寿宴惊鸿一瞥,仅这一瞥还杂糅了离愁别绪。第二次就莫名其妙地一起在船上放花灯,对方递了个香囊来示好,为的就是一个飘渺的愿望。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于是沉默了,但行走途中又并不尴尬,闷热吵闹的夏日傍晚,蚊虫飞舞蝉促鸣叫,燕乐身上沾着温度的香气幽幽钻进自己的鼻腔,比之任何香草都要令她沉醉,好似夏天就该是这种香味的。
眼见着亭子就在不远处,燕乐终于开口了:“殿下与传闻中的一样。”
陆轻怔了一下:“传闻里我是什么样子?”
“很随意,很温和。”
陆轻心虚地不再看她,这话可不能让陆祁楚先生此类人听到,不然一定痛斥后宫之中的不实消息:“……有吗?”
“有的。”燕乐朝她笑笑,“今夜多谢公主了,我先走了。希望日后还能见到。”
“都在皇宫里肯定会见到的啦,你要是觉得无聊可以来找我玩!——啊,你不去我那里吃饭了吗?”
燕乐声音很轻:“不叨扰殿下了,今夜我要早些回去。我会来吃饭的。”
陆轻有点不明白她的意思,但也并不愿意强留人吃饭,想来应当是有事情的,不然也不至于这么早就走。
“好。”陆轻信誓旦旦,“我去让小厨房学燕国的菜式,等你来就做给你吃。”
“那就先谢过公主了。”
“是谢谢小厨房的厨子啦。”
陆轻与桃枝目送着燕乐带着侍女从亭子内离开,桃枝看看陆轻,又替她擦擦汗:“今年的夏日要比往年热许多吗,公主都流了这么多汗。”
陆轻:“你很热吗桃枝?”
桃枝:“倒是还好。”
陆轻邪魅一笑,把手贴上了桃枝的脸,害得对方惊呼一声:“冷的?”
陆轻:“昂,给你凉快一下。”
她对上桃枝的眼睛,终于在注视的目光中收获到难得的不适应:“……怎么了?”
“……您的身体似乎越来越差了。”
春寒料峭的时候生了场大病,又不知道牵扯到哪根筋哪根脉了,那会流水一样的药天天往流阳宫送,陆轻都拿苦药当美式喝。
好不容易自觉有些好转,却天天难以入睡,陆轻总以为是自己热爱熬夜导致的作息紊乱,现在看来另有隐情。
陆轻觉得自己除了手凉了一点睡不着了一点也没别的病症了,她不是很想让桃枝担心,于是拍拍她的手:“别担心,我这是宫寒,宫寒就会手冷。”
桃枝:“………………”
用晚膳的时候,桃枝突然想到什么:“对了公主,奴婢刚刚听说陛下去了燕乐公主那里。难怪她说晚上有事。”
夏日里本来就没什么胃口的陆轻更吃不下饭了,她听到陆敛秋的事情就开始无意识的抵触,尤其是想到那个跟千河一样年纪的燕乐入了他的后宫做了他的妃子,一股闷气更是堵在胸口。
明明前几日还是好好的,但态度的转变似乎就只在一瞬间。陆轻放下筷子,仔细想了想,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是从何开始的。
是几天前陆轻从他身上隐约感觉到的不耐烦,还是陆潇潇和陆祁一起被叫去开小灶,或者是自己去管陆千河的事情,再或者是刚入宫那会自己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会不会是更早呢?
陆时月她……跟皇上的关系到底有多差呢?
陆轻发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深究过这个原因。
“公主不吃了吗?”
陆轻摇摇头:“吃不下去了,夏天没胃口,改天去御膳房偷点他们现做的刨冰来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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