衿花宫廊下的鸟笼里有一只很漂亮的鸟,据苏景含说,是皇上送来的。
那是陆轻来到皇宫的第二年春,暖日融融,阳光照得人直发困。陆轻靠在柱子旁,昏昏欲睡地看着苏景含逗鸟,她似乎不是很高兴,鸟也不是很高兴,最后一人一鸟不欢而散,苏景含就拉着陆轻去厨房翻找吃食去了。
没过几天,自己再来衿花宫时,这只鸟就不见了,吃饭时问起来,苏景含说它死了。离开之前,陆轻吃得太撑,就从长廊那里绕了一些路想要消消食,却无意间听见宫女在说话。
“苏贵人似乎是疯了……亲手……掐死……”
陆轻没听真切,没用一会儿就抛诸脑后,想着晚上该去哪里蹭饭。
所有的事情全都有迹可循,从生了孩子之后欲言又止的时候开始,再到除夕那天孤身一人来到钟楼的身影,接着是无止境的纠结与徘徊,袒露心迹后的回光返照。
如今这个结局,按道理算是“情理之中”。
可陆轻却没办法窥探情理。她接收过很多暗示,又都在苏景含的隐瞒下弃之不顾。
她想,苏景含真是选错人了,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不能打开笼子放她离开,也不能阻止她自己走向灭亡。
陆轻隐约听见有人在她耳边唤谁的名字,什么“公主”“殿下”“时月”,每一个都不是她。
她费力睁开眼睛,却还是模糊一片,直到她感觉到盈满眼眶的东西溢出来,顺着眼角滑到耳朵时,眼前的东西才清晰起来。
陆轻看着面前的皇后,对方看着她转醒后露出担心的笑。她抓住孟思钰的手,说了什么连她自己都不清楚:“她想等我……过完上元节……她想趁我不在……”
“她在哄我……去年除夕如果没遇到我,她就已经……”
“她听我说梦话……她知道我是……”
皇后紧紧握着她的手,她看了一眼一旁的陆潇潇陆祁和桃枝,示意他们将口风看严,不允许任何人把这番话传出去。
随后她又转头安慰道:“母后知道。”
陆轻听不进去任何话,只是一个劲地喃喃自语,到最后已经没人听得清她在说什么了。突然,她若有所感地身子用力,想要坐起来,桃枝伸手扶住她,她就顺势靠在桃枝怀中,想吐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她后知后觉地清明过来,她今日份的血已经吐完了,还要等到十二点刷新过后才有呢。陆轻可能是把自己哄笑了,但怎么看都不像是个笑,反倒是一股子强颜欢笑的味道。
桃枝心疼地拍她的后背:“公主,现在怎么样?”
陆轻头晕目眩:“叫太医,我还能治。”
太医替她把脉时,不住地朝皇后那边看过去,陆潇潇受不了了,问道:“有话就直说,欲言又止的给谁看。”
太医上前,给陆潇潇深深行了一礼:“公主恕罪。二公主本就因为中毒而身体欠缺,这段日子以来,想必是积郁成疾,压力过大。以药调理自然能吊住身体,但若是公主心病无从纾解,情况只怕不会太好。”
陆轻听了会,越听越稀奇:“积郁成疾,哪个郁?”
然后收获了室内几人各异的目光。
“身体欠缺我承认,压力大我也承认,积郁成疾这个事我只承认一半,你别瞎说啊。大人冤枉啊我真没有抑郁症!”
太医:“……”
太医:“……不是抑郁,是积郁,想来公主近来总有烦忧之事未得到解决,加之现在受了刺激,这才导致成疾。”
陆轻:“哦,那就行。”
太医问道:“公主现在可有什么不适?”
“没有,就是有点困。”
陆轻目送太医离开,桃枝也抓紧吩咐下人去熬药,一时间,屋内就只剩下他们四个人。皇后对陆轻生病时爱胡言乱语似乎已深有体会,早早就吩咐无关人等不得入内。
陆轻与皇后陆潇潇陆祁大眼瞪小眼,最后无奈开口:“苏景含怎么样?”
皇后柔声说:“后妃自戕是大罪,陛下开恩,许她入皇陵。”
这哪是开恩,这分明是叫苏景含死了也不得善终。
“真是自戕……”从没有人告诉过她苏景含是如何薨逝的,但她下意识就认为,如果真的要选一种死法,那苏景含肯定会自己了结自己。
陆轻问道:“真的没了?”
“这怎么能开玩笑呢。”
陆轻怔怔道:“我还给她带了天灯,我们约好要一起放的。”
一时无人说话,末了,陆轻又问:“怎么没的?”
“钟楼。”
那完了,这么高,一定是血肉模糊的。不过苏景含也真是的,不知道自己过年会偷偷去钟楼放烟花吗,这要是明年去放,一定要触景生情了。
她后知后觉地想到,自己马上就要搬去公主府了,看不到钟楼,也不必触景生情,就连苏景含那句“你明年成婚,我可就给不了你红包了”,她也在此刻才明白意思。
估计用不了多久,皇宫当中的鬼故事合集中就会出现“钟楼灵异事件”了,苏景含以后就会成为后宫众人口中的“孤魂女鬼”,从此肉身与魂魄都被困囿在皇宫,只有一股自青萍之末而起的念想,能够堪堪飞过宫墙,溜去外面。
“好吧。”陆轻靠在皇后的怀中,浑身力气像是被抽走了一样。
皇后顺着她的背:“你昏睡这两天,潇潇和祁儿都快急死了。”
陆轻对上那两人的视线:“我睡两天了?”
陆潇潇和陆祁点点头。
“潇潇怎么在这儿,你病好了吗?”
皇后笑道:“差点。”
陆轻搞不懂皇后的幽默:“……”
她掀开被子:“那你跟我一起养病?”
陆潇潇面露疲色,眼下乌青甚浓,她坐到陆轻身侧:“那好吧。”
想来她这两天又没睡好,病重还要来照看自己,让陆轻实在愧疚。她看了眼陆祁,这个小孩什么都做不了,估计要帮忙的时候还会被别人说“别添乱”。但他眼睛是肿的,陆轻细细打量,出声戳破:“你怎么了?偷偷哭了?真哭啦?”
陆祁一个没忍住,又大哭起来。
陆轻给他擦眼泪:“你哭什么,我又没死。”
陆祁抽抽噎噎的:“……我害怕。”
陆轻循循善诱:“你怕什么?”
“怕你归西。”
陆轻:“……不怪你,去玩吧。”
陆祁摇摇头:“我不玩,我要去给你熬药。”
“那你去吧,记得把桃枝骗走,往里面偷偷倒点什么饴糖奶糖,把那几味最苦的挑出来烧了,别留下证据。”
陆祁:“……哦那我不去了。”
陆祁抹了把眼泪,觑着她的神情,说道:“我还以为你会哭得不能自已,过几天找个时间跟苏娘娘一起死掉。”
他一个孩童,语言不多修饰,问的问题也大胆,正好戳在皇后和陆潇潇的心上。陆轻感受到她们二人投来的目光,不禁扶额苦笑:“怎么可能,我伤心一会儿也就好了。我反倒替苏景含高兴,她天天都在受折磨,梦里估计也没有几个好梦,到现在这种地步,对她来说反倒是好事。”
陆祁:“那你怎么现在变成这个样子?”
陆轻:“……你想想,你亲爱的姐姐我,死了,你什么心情。”
陆祁认真地想了想,跑去旁边哭了。
皇后轻轻拧了一把她的脸:“还这么逗他,体谅一下祁儿吧,平时还没欺负够吗?”
“我给他找点事情干干嘛……”
陆轻恢复身体和心情的速度比太医想得要快,于是在她生龙活虎,到处跳来跳去的时候,陆潇潇只能一脸怨怼满腔怨愤地躺在陆轻的床上看她蹦跶。
“你,不要羡慕,也不必嫉妒。”屋里暖炉烧得旺,比之春天有过之而无不及,陆轻照顾陆潇潇的闲暇,开始收拾起了自己的各类杂物,“像我们这类体质强健的人,一天都要跑五十公里,早晚各打一遍八段锦,才算是度过有意义的一天。”
陆潇潇:“……”
陆轻拿起桌子上的花灯,里面的灯芯早就不亮了,据桃枝所说,是花灯跌在了地上,里头的烛火差点把灯烧了,陆鸿抢救她之余还要再抢救一下这个倒霉的花灯。
“今年走错街道了,那边的灯谜比科考卷子还难,都是皇兄和李大人答的题。不过你放心,这个花灯可是我凭自己的本事赢来的哦~”
陆潇潇生病了还不忘吹捧:“姐姐好厉害!”
陆潇潇也无聊,躺在床上看话本,陆轻也不知道干嘛,收拾完杂物就去翻自己还没穿过的衣服,为即将到来的春天做准备。
桃枝收拾衣物很有一套,春夏秋冬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要出席各大宴会的宫装礼服都被稳妥地挂起来,常穿的几套常服也都放在显眼的地方。
陆潇潇被她弄出的动静吸引,偶尔还给出对于衣裙的评价,陆轻连连赞赏,宣称等到天气暖和些,一定将它们全都上一遍身。
“我是不是瘦了啊,怎么感觉这件我穿会松松垮垮的。”
陆潇潇看着她在穿衣镜前比对,点了点头:“嗯,可能是因为生病太多吧,不过也没关系,多吃些就又吃回来了。”
“我感觉这些宫宴上穿的礼服我都不需要了,我已经好久没参加过了。”
“宫中的宴会一茬接一茬,姐姐总能赶上的。”
她穿过的礼服屈指可数,每一套都能想起当时的情景来。陆轻觉得自己像日薄西山的老年人,正在凭借旧物追忆从前。
她刚被自己这个想法逗笑,就瞥见了她来皇宫后穿得第一套礼服,是苏景含绣的。当时自己还不懂针线女工,现在看来,真是巧夺天工的针脚,一丝一线尽是巧思。
陆轻记得,这套礼服的绳结还有专门的说法,苏景含替她系过两次,可是她始终不得要领。
她怎么会在短短几面后就送给自己这样的东西呢。陆轻思考几番,也没有任何苗头,只是想起苏景含总是会莫名其妙看着自己,说自己无拘无束。
苏景含死了,可陆轻却觉得好像没有了解过她,就像那个结一样。苏景含曾经告诉过她答案,可是自己迟钝,只把答案写在错题本上,没有一点儿过程,并且写完就暂放一边,还抱有幻想,期待着考试不考。
陆潇潇就这样看着,她刚刚还兴致勃勃讨论衣服的姐姐,突然间像是被人抽走魂灵般寂寥落魄。
目前已知陆轻身份的人特别多,但陆轻目前清楚的只有苏景含和陆鸿。剩下的不出意外她猜不到,除非别人告诉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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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第五十三章.鸟飞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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