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chapter【1】

许多年后,当我在坐在阿玛尔菲海岸金色的柠檬树下看向闪着钻石般稀碎光芒的第勒尼安海时,总会想起再一次见到塞洛的那个泛着烤面包香气和橙花蜂蜜味道的甜蜜下午。

那时我在牛津生物学院读生物人类学,主攻生物考古方向。春天的牛津很美,我抱着两本借阅的古生物学研究图册从圆形穹顶的拉德克里夫图书馆回家,骑车转过两个街区,快到伍斯特街32号的寄住公寓时,远远地就看见了塞洛坐在门口那棵盛开得极为漂亮的玉兰树下。

他坐在轮椅上,面容高贵而冷峻,一如我二十年前、十年前见到的样子。银白色的长发在四月缠绵的春光下呈现出透明的晶石一般的光泽,深邃的五官俊美得让人屏息,是一个呼吸都怕唐突了的由造物主精心创造的结构美学示例。

伍斯特街区离附近的莫林顿学院、三一学院都不远,现在正值春季牛津的参观月旺季,周围除了来往各个学院的学生教授,还多了不少容貌漂亮举止优雅的小姐和绅士。所以尽管此时的塞洛看上去像一个坐着轮椅的“残疾人”,但古希腊雕塑般俊美的面孔依旧让他不可避免地引来了各种目光的追寻。

按道理,我本该在见到他时就转身逃走,毕竟一年前我是从家里逃出来上学的,他出现在这里的理由除了抓我回去外,我想不到其他。

可看到他的那一刻,我眼前仿佛有一千只海伦娜闪蝶飞舞,它们煽动糜艳华丽的翅膀,无声勾引着我不自主地朝他走去。

就在我推着车走过去的这三分钟内,塞洛身边已经围了两个大胆的女学生和一位身形挺拔的男士,他们都在向他表达赞美和爱慕,问他要联系方式。

塞洛垂着眼睛,没理。午后柔软而慵懒的春光在他浓密纤长的睫毛上停歇,他怀里抱着一个食物袋,左手手肘撑在轮椅扶手上,见我过来了,才懒洋洋抬起一双大海深渊般湛蓝的眼睛,冷淡地说道:“Cudie,你回来了。”

Cudie,人鱼语,我想大概是一种爱称。从二十二岁之后他就这样喊我。

这是他第二次这样喊我,也只有他才会这样喊我。

这样隐晦的如夏日池塘般幽密的亲昵让我忍不住微弱战栗。

相比于他年轻完美的面容,我其实更爱他沉静而庄严的声音。每当他说话时,总会让我想起大海上落日焕发出来的最后一抹余晖,灿烂、绚丽,动人,却又悲悯。

我微微抿了抿唇,极力克制快要跃出的欢愉。但我想我当时应该还是溺在了这醉人的声线里了,抑或怪那撩拨的春风。以至于等我回过神来时,我们已经坐在了伍斯特街32号的狭小公寓内。

“你不该一个人来这里。”沉默了好久,他终于开口。

塞洛带着手套的双手交叉在腿上。声音不大,但有着上位者不可抗拒的威势。

“这个面包是在史薇斯特太太的店里买的吗?”我迫切地想换一个话题,不想因此和他争执甚至大打出手。

打开食品袋,小麦混着着蜂蜜的醇厚清甜扑面而来,给尴尬冷肃的气氛覆盖上一层滋味绵长的蛛网。

这让我心情好了点。

“唔,天呐,橙花蜂蜜味的,你总是知道我喜欢什么。”说着我掰了一小块,故作轻松地笑着递到他唇边:“尝尝,很好吃的,我在牛津这一年,最奢侈的事情就是买它家的这款面包奖励自己了。”

塞洛目光微动。但依旧沉默地注视着我。

我的示弱卖惨显然没成功,下一秒他就微微眯起眼,略显警告地叫了我一声:“Lim。”

这次声音很轻,但带着不可忽视的严厉味道。

我收起笑容,别过脸。将递给他的面包放到自己嘴里,望向窗外,面无表情地嚼着。

我知道他在责怪我什么,我更知道他责怪的理由正当、正确,让人无法反驳,就像我无法反驳爷爷不同意我独自来牛津一样。

因为我一不小心就会被人当做怪物。

因为我不是人。

确切来说不是一个真正完整的人,我是一个半人鱼的人。

从记事起,爷爷就告诉我,他的儿媳是一位来自深海的美丽人鱼,而我的父亲是在远洋研究时认识她的,他们相爱后生下了我。

“所以,灵钧,你不是怪物,你是大海和陆地共同孕育的孩子。要记住爷爷的话,克制住情绪,不可以在太阳底下暴露或者在水里超过三小时,我的小灵钧就依旧是世界上最漂亮的乖孩子。”七岁时被人骗到游泳馆失控,爷爷半夜找到半张脸已经爬满了幽蓝色鳞片的我,将我揽进怀里,如是说道。

外界的物理原因好解决,但情绪性人类激素问题,塞洛说,只能靠自己控制。

是的,塞洛也不是人。不同于我的混血,他是存在于传说中、图册上,或是生物研究所里科研人员们毕生追求探寻的被冠以“美丽和邪恶”并存的古生物人鱼。

我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他。从三岁到二十四岁,这位神秘英俊男性人鱼总会时不时出现在我生命里。

有时是一个月,有时是几天,有时是教我如何控制单手就能举起1.2吨小轿车的骇人力气,有时则懒洋洋地趴在后院的游泳池内,端着高脚杯优雅地抿着冰可乐(是的,我们这位来自深海的人鱼男士似乎很在乎礼仪,不管是喝水还是喝可乐,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都会倒进高脚杯细细啜饮),强迫我拉一首又一首练枯燥乏味的大提琴曲。

塞洛说,音乐是来自大海星空,山川湖海,古老的遥远的孤寂的神的聆语,世界上每一个生灵都在神聆语的庇佑之下长大,然而不是每一个生灵或种族都有幸能感知它。但海族的人鱼却是最接近神嘴唇的族类,所以即使作为半人鱼的我,也必须学会聆听神的声音。

我那时年纪小,好玩又好动,什么神的聆语都比不上和他酣畅淋漓地玩闹更让我开心,所以每当被他拘着拉琴时,免不了用一些眼泪和珍珠换取他的退让和同情。

塞洛却从不心软。只有当我强压着不甘、委屈或者伤心而导致手背、颈间或是脸侧不同程度地泛起幽蓝色的细鳞来时,他才会转过身,眯起狭长的幽蓝色眼睛打量着我。

“Lim,难过也没用,这是你必须学的。”

此刻再对上这双依旧如海渊般纯粹又冷淡的眼睛。我才想起来,我上次见他,是在我二十二岁生日的那天。已经过去两年了。

天呐,那些度日如年辗转反侧的夜晚。

那些消逝的夏日、冰可乐和斑驳树影。

现在他真的出现在了这里。他就在这里。

“Espore。”卸下故作的脆弱冷漠,莫名其妙的委屈一涌而上,我伏在他腿上,用力抱住他。

我几乎能感觉到,此刻那些细小软嫩的鱼鳞又张开了触角,开始叫嚣着爬满我脖颈间的皮肤。

但我不想管,也不想用“人类最大的优点就是会控制自己情绪”的狗屁言论强迫自己冷静。

我想把我心里那份再见到他时按耐不住着的嘶吼的愉悦用身体的语言传递给他。

“我们可不可以先不要讨论来牛津这个话题。”感受到他轻微抗拒,我加大了抱住他的力度,头埋在他怀里小声而委屈地说道,“让我先抱一会。之后你要抓我回去或者惩罚我,我都听你的。”

“这次我很乖,不反抗。但你必须让我抱一会,就一会。”

我真的好想你。

兴许是我掉下的珍珠太多,塞洛在任我抱了好一会后,才取下手套,用手抬起我的下巴。

他的手指之间连着透明的趾蹼,海洋内激烈的生存环境让修长的手指尖利却极为有力(他一根手指就可以将2吨的卡车扔出去),指尖的指甲划破了我光洁的下巴,鲜红色的血滴落在他银白色的鱼尾上,但很快就被鱼尾表层的黏膜质吸收。

“Cudie,撒娇没用。”他用力捏起我的下巴,迫使我目光直视他。

下巴痛楚加剧,连续滴落的血液让他鱼尾泛起樱花般的淡粉色泽。

“我不是来抓你回去的。”他微眯起眼,这是他快生气的前奏。

玉兰色的春光从拱形窗户泼洒进来,他起身,巨大华丽的银白色鱼尾闪耀着轻盈而迷幻的光芒。

他站起来时一米九往上,此刻弯腰俯视我,这样极具压迫性和侵略性的姿势我还是第一次见,像自然界宣告领地和威势的雄性生物。

见我分神,他加大了手中的力度。直到听见我因为痛楚忍不住“嘶”地出声才勾了勾唇角,缓缓道——

“Cudie,听清楚我的话,我刚才说的是,你不该一个人来牛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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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来自那不勒斯
连载中李望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