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往往解决不了问题。
尤其对制造问题的那一方来说。
于是五八胡言乱语一番后，忽然问道：“他们也很喜欢你，你不觉得他们奇怪吗？”
五八这句话说不出究竟带着何种情绪，语调是正常的疑问，但有些阴恻恻的，让人脊背发凉，可偏生又能隐约能听出几分不甘与嫉妒。
是了，它怎么会甘心呢？它怎么能不嫉妒呢？
它的喜欢只多不少，却被拒之门外。
或许不应该说是“拒之门外”，而是“逃避”与“回避”。
“你不觉得他们奇怪吗？”
迟迟没有听到青年的声音，五八重复了一遍自己纠结许久的问题。
它没有说出口的问句还有很多。
每一个问句背后都代表着一次嫉妒的诞生。
学习人类文化后，自认为了解人类的它试图扮演一个友善宽和的系统来获得宿主的喜欢，可俗话说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恶狗就算被锁链牢牢套住了脖子，表面变得温驯良善，本质依然是一条会咬人的狗。
五八今天打定主意要个答案，就绝不会再给对方逃避的机会。
“睁开眼睛，不许装睡，回答我。”
面对难得强势的系统，被迫睁开眼的宿主一脸欲言又止：“我……你等我想想……”
约摸是内心深处也对五八有着一种来历不明、甚至更为强烈的熟悉感，卫左在这一瞬间莫名知晓了对方的所有困惑。
一时间，他喉咙干涩得厉害。
只因他终于意识到这是一道连出题者本人都无法解开的谜题。
五八不明白的“特别”，卫左同样感到不解。
他十分确定自己那时脑子里完全没有何文他们的身影，他也不懂为何脱口而出的话语里有他们。
想到这，卫左突然有种很深的无力感。
他已发觉并确信自己有问题，却不清楚问题出现的原因，更没有解决问题的办法。
五八虽不知道自家宿主内心的弯弯绕绕，但敏锐地察觉到了对方的情绪起伏。
它心软了一瞬，下意识怀疑自己刚才是否太过为难青年。
这时，它听见青年几乎不带情绪的声音。
“我当然觉得他们很奇怪。”
没等五八给出回应，卫左继续补充道：“是我们都很奇怪，你、我、还有他们，都很奇怪。”
对卫左来说，所有事物都有存在的理由，不论是什么感情，都必定有它出现的原因，因此处于理性状态的他难以或者说无法理解五八对自己那鲜活明艳的浓烈喜欢。
可问题在于他对这份喜欢心动了。
他无法始终如一地保持绝对的理性。
说实话，循规蹈矩、按部就班活了二十多年的卫左不太愿意承认这点。
但不承认不代表不存在，他不得不承认。
卫左极力伪装平淡理智地说出自己曾给予五八的评价：“其实我们都很奇怪，不是吗？你对我的无理喜欢，我对你的感情，他们对我毫无理由的感情，我对他们毫无缘由的感情，都很奇怪。”
素来随心所欲的五八颇为不解：“一定要一个理由吗？一见钟情为什么不算是理由？”
卫左嘴比脑子快：“是理由，可是……”
可是什么，反应过来的他没有再接着说下去。
五八轻轻叹了口气。
它说：“可我唯一能给你的理由只有这个，在遇见你之前，我已经拥有想要的一切，没有什么是我做不到的，也没有什么是我得不到的。”
卫左听懂了自家系统的言下之意。
他眨了眨眼睛，心脏跳动速度猛地加快。
这并非他第一次因为五八的话语心跳加速。
但卫左始终觉得这种被岩浆般炽热的情感所包裹的感觉太不真实、太模糊、太虚无缥缈。
同样的，他对五八、对何文、对夏不冬的熟悉感也是不真实的、模糊的、虚无缥缈的。
这种不真实感就好像人站在轻飘飘的云朵上。
随时都会跌落，随时都会粉身碎骨。
独自生活了二十多年，甚至能说从未被爱意眷顾过的卫左认为，这种下一秒仿佛就会烟消云散的奇怪感情——完全不值得信任。
只是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曾经被理智压抑克制的情感缓慢地、不可阻挡地压过了理智。
这太荒谬了。
卫左感到莫大的苦恼。
心情复杂到难以用言语形容的他喃喃道：“我没有讨厌你，我对你有感情，比他们更深刻的感情。”
“我有时候会觉得我们很早就认识了，但我的记性很好，我可以百分百确定我过去的记忆里从未有过你的存在。”
“……”
“总之，你和我，还有他们都太奇怪了。”
显而易见，卫左并不擅长剖白自己的感情。
匮乏的词汇系统与贫瘠的感情经历都不足以支撑他完成一场有关自我情感的解析。
所以他给自己的辩解仓促收尾后再没有出声。
空气安静了许久，就在卫左以为今晚的问答终于结束时，五八冷不丁开口。
“比他们更深刻的感情？也就是说比起那两个看脸的东西，你更喜欢我，对吗？”
五八问这话时的语气很激动，很兴奋，宛如根本没有听见青年后面的话，可能是不在意，又或许，是逃避。
卫左张了张嘴，他想否认，犹豫再三，最终选择顺从本心。
“不是更喜欢，是更熟悉，你要说是喜欢，也可以。”
反正，五八与何文他们是不一样的。
五八短促地笑了一声。
“你的意思是我和他们不一样？”
这个问题出来，卫左差点以为自家系统还有读心的能力，短暂思考后他给出肯定的答复。
“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光知道不一样，还没想明白为什么不一样的卫左不说话了。
哪里不一样？
更熟悉？更亲近？
似乎怎么说都是对，又似乎怎么说都差一点。
“我说不清楚。”卫左坦诚地开口，“你们确实是不一样，我也确实不能详细描述你们哪里不一样。”
见青年这副模样，对那句话耿耿于怀的五八又控制不住那股子比陈醋还酸百倍的酸意了：“我就觉得一样，你都把我和他们放在同一个水平上了，怎么不一样？”
“就是不一样。”
看起来略微古怪的，从来随遇而安的卫左这时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固执。
“我比他们更强大？比他们更喜欢你？”
原本，五八很想要得到一个从卫左口中说出的确切答案，但兴许是潜意识恐惧听到不想要的答案，它无意识地主动给对方搭了下楼的梯子。
然而令五八意想不到的是，对方没有顺着它搭的梯子往下走。
一段漫长煎熬的沉默后，它听到自己看到第一眼就发誓要珍爱一辈子的人类一字一句郑重开口。
“你更重要。”
这简简单单四个字对五八的冲击力比那句“我有你就够了”还要大。
以至于它第一反应是：“什么？你再说一遍？”
“你比他们对我更重要。”
尽管确信对方没有说谎，五八仍是不可置信的心态，它控制着音量，压着心底如海啸般的情绪，近乎小心翼翼地低声说道：“我更重要一点？”
“你更重要。”
卫左想了想，加了一句：“不是一点。”
大概是过去的生活平淡到毫无涟漪，又孤身一人太久，如今的他始终不怎么习惯身边有个与自己异常亲近的存在。
不过，仅仅只是不习惯而已。
“我还是觉得你很奇怪，但我也很奇怪，我们两个都很奇怪，所以我们两个都不奇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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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深夜情感问答节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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