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衔羽的认可，无疑极大地鼓舞了程异的信念。
他眼睛刷地一亮，迫不及待地往门口走了几步，旋即又想起什么般，回头退了退，不好意思地朝着姬衔羽摆了摆手：“女......女士优先。”
女士？
这也是他们外来者奇奇怪怪的称呼？
姬衔羽挑起眉来，先行走出了佛殿。程异跟在她身后，不知同带来的小厮说了些什么，这才颠颠快跑几步跟上了她的步伐。
佛殿外空闲的庭室不少，两人随便拣了间进去，太子殿下回头搬起门栓，把门给锁紧了。
他搬锁闩的动作挺熟练，看着不像是个娇生惯养的皇室子弟能做出来的。
姬衔羽选了个干净凳子坐下，见那年轻的青年谨慎锁门关窗，这才站到了她面前。
“我要跟你做一笔交易。”
他再度重复，好似在给自己加油打气：“我知道这么贸然请求很冒昧......但这是我千载难逢的机会了！”
“......”
“你是外面世界来的东西？”
既然对方光明正大袒露了双方身份，帝女殿下也懒得跟他再演。
罔顾程异眼底一瞬间流露出的震惊，姬衔羽指尖下意识点着桌子，慢吞吞地说：“来这里之前，我叫身边人查明了当今朝廷的近况。”
“据说，当今皇帝子嗣稀少，除去庶出与公主，便只剩下一位嫡长子可立为太子。可即便如此，太子手中也仍旧毫无实权，在朝廷中抵一闲职，并无权势纷争之能。”
“这么一个闲散的皇室子弟，凭什么值得我给一个机会？”
“......”
程异咬着嘴唇，那一刻脑子难得地飞快运转起来。
他的攻略对象......竟然知道攻略者的存在？
这是女主的特权吗？
姬衔羽随口便点破了他的身份，这让程异越发地紧张起来。他原本想捏着系统作为保命底牌，故弄玄虚跟这位帝女谈谈条件的。
底牌没有了，刚刚他打好的腹稿自然也就作废了。
“你......你从神域来人间，肯定是为了完成某种目的吧！”
仓皇之间，他努力提了提声调，好使自己看起来虚张声势一点：“虽然，虽然没有闲职，但我好歹也是这个朝廷的太子殿下！自然有权力做到许多旁人做不到的事！”
“你想做的事，我可以给你提供助力！”
说到最后，程异自己都有点心虚。
......说到底，他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类。
人类，又能给高高在上的神祗提供什么助力呢？
“所谓交易，是在双方身份、能力、资质都平等的前提上建立的。”
好似看穿了他的想法，姬衔羽似笑非笑地掀起眼皮看程异，指尖敲着桌面：“你觉得，你哪一点同我平等？”
“......”程异沉默了几秒。
姬衔羽说得没错，交易的前提本就是双方平等。
换句话说，从一开始，这场交易就不可能成功。
“没错，我没资格站在你面前，跟你谈条件。”
年轻的太子咬紧后槽牙，破釜沉舟似地抬起头，直直地望着面前的帝女：“可你现在身处人间，时时刻刻总要受人间的规则束缚！而我是太子，整个京城都在我的掌控范围！”
“我不一定能为你提供助力，但我一定能对你造成阻碍！”
“俗话说，多个朋友不如多个敌人，对不对！”
似乎是觉得自己的语气太冲了，程异又赶紧放缓了语气，小声补充道：“而且，而且只要你完成了交易，我保证再也不来烦你了！我就，我就装作不认识你！咱们从来都没见过面！行吗？”
......前面说得那么豪情万丈，后面那一句“行吗”立马破功。
姬衔羽斜睨他一眼，有某瞬间好似看见了刚被她送到荒城的小狐狸。
宿无忧那家伙也是，菜得要死还喜欢虚张声势。
不过，这小太子倒比宿无忧，要聪明几分。
“......”
想到这里，她微微向后仰，靠在了椅背上，双手交叠在膝前。
那是个习惯性的、领导者才会拥有的手势，仿佛霎那间就掌握了主动权，掌握了大局。
那双金眸平静又淡漠，好似永远都不会有半点波纹。
“你说要做交易，”姬衔羽问，“要跟我做什么交易？说说看。”
话题变化的速度太快，程异险些没转过来弯。
他张口结舌几秒，小小的眼睛流露出大大的疑惑，好似不相信姬衔羽会这么容易就松口。
直到她又催促一遍“说说看”时，程异这才赶紧掩饰性地轻咳一声，板板正正地立正。
上一次他站这么直，还是在大一军训的时候。
“我想，我想拜托你，”他郑重其事地说，“阻止我父皇炼成不死药。”
......炼成。
不死药？
姬衔羽垂着眼眸正听，兀然间这个字眼撞入耳中，着实令她狠狠怔愣一下。
一股不祥的预感自脊椎处腾腾而来，好似在提示她警惕什么。
“不死药？”
她蹙起眉，流露出几分意外神色：“那是什么东西？”
程异声音里也多了几分诧异：“连你都没听说过？”
“不死药就是......”
霎那间周遭时间流速好似被放慢了千千万万倍，姬衔羽只能看见程异嘴唇张开好似要说话，整个世界却有了那么一瞬间的死寂。
死寂之中，机械层叠交错的冰冷刺耳声音陡然间炸裂而起，带着近乎惊恐的怒气与斥责。
【宿主不得向攻略对象透露其他信息！】
与此同时，姬衔羽还听见嘶哑的尖叫声在耳畔扯开嗓子，好似一柄利刃刺入耳膜，震得她都不禁伸手按住耳朵。
“闭嘴！！！”
尖叫声牵连起巨大的、波动诡异的刺耳电音，好似成千上万只破锣这间静室内敲响。
声浪席卷着浓烈的杀意而来，一瞬间击中了在场的所有人。
紧随声浪一并袭来的是难以言喻的头疼与呕吐感，姬衔羽只感觉耳膜连带着脑仁都嗡嗡作响，剧痛一瞬间使她意识更清醒，下意识伸手扶住了旁边的木桌桌角。
也就是那一刻，她听见面前的程异爆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刺耳声浪之中，程异就好似被什么锐器重击般，扑通一下就摔倒在了地板上。
青年人顾不上礼仪脸面，仿佛一条缺氧的鱼被捞上沙漠，张大嘴歇斯底里地发出痛苦哀嚎。
他紧紧抱着脑袋，在地上拼命地翻滚，腿脚不住地乱蹬。
更诡异的是，有鲜红血色，从他的口鼻乃至耳孔中，缓缓地流了下来。
......这是灭口。
姬衔羽脑子里骤然闪过这个念头，伸手就要去捞他。
可她纤白指尖还没触碰到满地乱滚的太子殿下，那佩在手上的黑玉戒指，已然在瞬间幻化成了数条粗壮粘腻的触手。
触手变换生长的速度极快，霎那间就越过了姬衔羽的手，先她一步吸住了程异的衣摆。
相比起曾在姬衔羽面前展露过的乖巧，此刻的它们显得更加暴戾，也更加不耐烦。
数条触手一齐上阵，把程异死死地按在了地板上。其中最有力的一条不顾程异杀猪似的嚎叫，直直地捅进了他的胸口。
那一刻，连姬衔羽都忍不住眯了眯眼，感觉胸口隐约作痛。
惨嚎之中，那根触手在他体内随意翻搅一阵，再探出来时，吸盘上已然牢牢地卷了一颗散发漆黑微弱光芒的圆球。
那圆球质感很诡异，散发着浓重的魔气波动，被抓出宿主体内时还在不断震颤。
魔种。
或者说，“祂”的分身，系统。
造孽的东西离开了身体，效果立竿见影。程异翻滚着停止了哀嚎，口鼻耳出流淌出的鲜血也渐渐止住了。
他浑身大汗地睁开眼，恐惧地喘息着，望向捆住自己手脚的触手们，旋即又挪开视线去看姬衔羽，本就剧痛的脑子混沌茫然一片，只知道浑身痛不欲生。
见对方苏醒，那些触手无情地丢下了瞳孔地震的小太子。
它们蠕动不息，卷着系统来到了姬衔羽面前，献宝似地把这东西推到她手中。
【败类！！】
姬衔羽又一次听见了主系统，或者说魔君刑天的愤怒惨叫声。
自从被扶疏锁入身体之后，姬衔羽对祂的感知就被削弱了不少，远不能像感应那些攻略者一样清晰感应到祂的存在。
此刻，祂的声音如此清晰地落进她的耳朵里，可见其情绪之激烈。
【攻略者的叛徒！废物！当初我就不该把你带来！】
【叛徒！我就应该让一号先杀了你！叛徒！！】
【还有扶疏！你这个败类！你竟敢，你竟敢用我的能力驱使我的分身！】
【你等着吧！没过多久，你的身体和意识都会属于我！】
【属于我！】
激烈的辱骂声中，掺杂着扶疏不耐的冷笑声：“烦死了。”
“这么久都没成功吞噬我，反而被我困住，还不是你自己太废物了？”
【你......】
刑天阴冷的怒声未曾落下，姬衔羽掌心微一用力，已然将那颗圆球捏爆。
质感诡异的碎片应声飞散，还没落地就融化在了空气中，耳边嘈杂而让人窒息的电子声浪骤然停歇。
被人卡住脖子般的难耐感褪去，帝女蹙起眉来，只感觉腹部抽痛，作呕感翻涌而上。
她尚且皱着眉平复身体本能的反应，却见那小太子踉踉跄跄地爬起来，直奔门外就冲去。
姬衔羽往前一步想叫住他，就看见他的身影在门边一晃而过。
紧接着，门外墙角的位置，传来了人呕吐的声音。
“yue——”
姬衔羽：“......”
她伸出的手，默默又缩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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