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喜迁莺(一)

“终于到了!”

姣枝紧紧握着斜挎包的肩带,满眼欣喜地环顾长安城内的景色。

阿娘曾说长安城有一百零八坊,分东西两市,百行千业。

果真如此。

姣枝穿过吆喝卖胡饼的胡人,歪头瞧着打铁的博士,目光留恋热腾腾的馎饦,她的步履未停,视线扫过各色各样鲜活的人们。

这里与村镇上的热闹不同。

长安城大而不拥挤,繁荣又包容。

姣枝对于长安城内的新事物满眼新奇,脸上挂着笑容,脚步还未踏出百余米,眼前突然出现一群人,为首的是四名新罗婢,尾端是昆仑奴。

这群人依次排开,姣枝一眼便瞄到占据在最末端的那位俊朗张扬的郎君。

他身上穿着姣枝不知道的名贵布料,腰间缀着漂亮的玉佩,垂挂的穗子跟随他的动作而动。

灵动飘逸。

他穿过让出一道路面的正中央,目光落在姣枝身上。

那道眼神透着傲慢与挑剔,他正打量着姣枝,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克制了几分,换作了随意的散漫,可是那样的一张脸无论是作何种表情,都非常好看,就好像说书人中所说的玉面郎君,一时间令姣枝看迷了眼。

姣枝眼睁睁地看着人朝自己走近,随之落下一层巨大的影子,遮住了她的半侧面颊,她才缓缓拉过自己的思绪。

这人离自己如此近,她心中更是惊疑不定,扭头左右相看,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被半包围了。

她咬咬唇,当即小心翼翼地抬眼朝身前这人看去,只看到那双缀着轻蔑的眸子变得无比冷漠,更加令她惶恐不安,姣枝胆怯又迟钝地想要撤开步子,离这人稍微远些。

那人却知姣枝所想,随即抬起手制止住姣枝的要走的动作,手掌搭在她的肩膀上,微微用力,露出别有深意的微笑,更显不怀好意。

他暗含深意道:“姣枝表妹,我是你的表哥,陆瀛洲。”

陆。

姣枝知道。是她阿娘的母家。

她鬼使神差地把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却又因肩膀上微微用力的力道,继而提了起来,就连眉眼也跟着皱起。

陆瀛洲见状,微微弯下腰,故作的温柔之中又有不容反抗的强硬。

他的目光在姣枝那张漂亮挣扎的小脸上游走,继续温声道:“我知道姑姑的事情了,姣枝表妹不必伤怀,陆家都是你的亲人。长辈们知道你来了长安,早就在家中准备打点好了一切,就等着你回来,给你接风洗尘。”

他的声音很好听,最后两句咬的极轻,可是还是在姣枝心头颤了颤。

姣枝抬起略显惊颤的神色,她慢慢放松自己的身体,可肩膀上那股力道依旧没有消散。

她出声道:“你、你能不能把手拿开。”

陆瀛洲听到她开口,才恍然大悟般挪开手,没有任何歉意地说着:“抱歉。”又阴恻恻笑问,“你喊我什么?”

“陆、陆、表哥。”姣枝垂下脑袋,把自己的缀绢饰晕繝缂花毛织袋握得更紧一些,见人没再为难自己,才敢缓缓地朝前面走。

陆瀛洲就这么跟在后边,看着姣枝头上的双鬓动了动,他嗤笑一声。

山野村子出来的软蛋子。

听到声音的姣枝抿了抿唇,脚步微微放慢,她慢慢回过头,探向陆瀛洲,陆瀛洲眼神中含着明晃晃的戏谑,问:“你在看什么?”

姣枝知道这个人不好惹,于是赶紧摇摇头,继续往前走。

就连旁边的铺子她都没来得及看清是什么。

身后陆瀛洲的眼神愈发的黑沉,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头上的双鬓,垂挂下来的丝带落在肩膀,随着吹来的风一动再动。

姣枝头上的丝带看起来很旧,但被洗得很干净。

他不知道想到什么,目光直接远探,逐渐失去聚焦。

早在三个月前,他的亲姑姑陆佑善,也就是姣枝的阿娘,提前写信,说自己料理好身后事,唯一放不下的就是这位小女儿。

信内密密麻麻的小字,句句言辞恳切,只为把姣枝托付到陆家。

从有记忆以来,陆瀛洲没有见过这位姑姑。唯一的印象便是听到家中的长辈说这位姑姑自私自利,不以家族荣辱为先,不以族中考量为重,放弃了在长安贵女的身份,竟然居身在一个小村庄里教书,没有一星半点的大家闺秀典范,甚至还生下了姣枝这样的野种,更加令陆家不齿。

但奈何家里的老太太想念得紧,这才赶紧让这所谓流落在外的表妹姣枝回来。

在两个月前,家里的人压根不待见这位在乡下出身的姣枝,奈何实在是没人,这才让陆瀛洲施施然地去接回这个所谓的“表妹”。

其实没有人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当然,他陆瀛洲也不例外。

他只是假模假样地托人代替陆家写了一封信,让姣枝独自一人来到长安,没想到她还真的能平安地来到长安。

这个脑子,看样子不太行啊。

虽然大家对这位姑姑的贬低过多,但也能从只言片语中听出,陆佑善姑姑的确是长安第一贵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怎么会生出这样胆怯懦弱的蠢蛋。

他心中悉数都是鄙夷的声音。

如此想着,竟然也到了陆家的府邸。

姣枝没有看到这样大的牌匾,她一下子过了头,脑袋发鬓上的球球一下子被陆瀛洲单手握住,甚至还有弹性似的动了动。

姣枝慌乱地瞄向陆瀛洲,陆瀛洲趁着如此动作,用力掐了下,只见那黑发丸子因他这么一扯,便耷拉下来,更显得滑稽,甚至带着丝丝难以察觉的可爱。

陆瀛洲一点没有做坏事的愧疚,他若无其事道:“到了,你再走,就要过头了。”

陆府极大,距离过头仿若有十万八千里远。

她才稍微迈出那么一两步,并没有陆瀛洲所说的那般夸张,可是她不敢与陆瀛洲呛声,于是极轻地点头,一副颔首低眉、听之忍之、连声诺诺的模样。

然后她发现自己的发鬓好像乱了......

始作俑者瞧了一眼,没有任何的无所适从,非常坦荡并且极具有危险的目光凝在姣枝脸上,甚至嚣张地挑了下眉梢。

姣枝喉咙一顿,霎时间,什么都不敢讲了。

她灰溜溜地走进大门,门口等待已久的门阍恭敬地打量一番的姣枝,神色不禁一变,看着身后的小霸王陆瀛洲,也就和善地领着姣枝走。

姣枝看明白这阍人是领路人,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

陆府里花色似锦,簇簇绽放,庭院景物错落有致,不仅有造型奇特的假山,还有节节攀升的君子竹。

脚踩铺地的鹅软石,两侧草丛被打理得恰到好处,偶尔能瞥见丛中一点红点缀其间。

几人一前一后,心思各异。

这么几步下来,姣枝便已经明白,陆家很大,也很有钱。

又富饶又权贵。

阍人在一处正厅停下来,姣枝的目光追随而停驻,越过阍人的肩膀,一眼就望见了被团团围在中间的陆老太太。

她满头珠翠,精神矍铄,嘴角挂着旁人打趣嬉闹的笑容,在看到她时,那笑容便从大变得盛,留意到她头上的发鬓,再而变得浅了些,就连目光也顿了顿。

如果要形容,那就是一朵已经开的花,完完全全地张开了,随后缓缓合拢。

所有人的视线因为陆老太太,齐齐朝她而来。从未被这么多金贵的人儿打量,她心中无名升起一股未知的恐慌,她把跨在自己包上的肩带绞得更紧。

直到老太太破冰,才像是完完全全地活过来。

——“好孩子,走近些,让我看看。”

姣枝知道自己到了陆家,已是退无可退,她深吸气,缓缓走前。

那些人的目光留在她身上,不凡有审视,亦有看好戏,甚至能瞧到她们自以为保持良好的风度,实则暗藏的鄙夷。

直到老太太慈眉善目地对自己嘘寒问暖,一下子要给她安排两个婢女,甚至还贴心地将她梳洗打扮了一番,换上了她从未穿过的好衣服。

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那些人才见风使舵般好好夸赞了一番。

陆家大夫人上前抓住姣枝的手腕,把姣枝捏得略有些疼,她想要把自己的手抽出来,没曾想这位陆大夫人更加用力,眼底不禁浮起一点水雾。

大夫人好似全然未觉,又或许是知道,但也明白姣枝无依无靠,也就没那么多所谓。

她回头看向陆老太太,眼角眉梢都吊着笑意,伸出食指在她身前掠空点了又点,好生欢喜道:“长得真是水灵,就和当初的佑善一模一样。”

那些人听到大夫人都如此夸,纷纷附和,有几个人亲昵凑近,笑着说:“是个漂亮乖巧的人儿,你多大了,看样子也可以婚配了不是?”

一下子这么多张数不清的面容遽然出现在眼前,姣枝还没完全回过神来,她唇瓣翕动,那些人便又从东聊到西,姣枝木楞地看着这些人各个都是满身珠光宝气,眉飞色舞。

晃眼又是晃眼,左边一句,右边一嘴,这一番下来,姣枝竟然没有把一句完整的听下来,这些人全部都围绕这老太太说话。

姣枝默了一瞬,看着已经被掐红的手,退出人群,安安静静地待在一旁。

她目光空洞,再次抬头的时候,望见好几位小娘子追逐嬉闹,她视线略微迟钝地跟着那些欢快离去的倩影追寻而去。

还未缓过劲来的姣枝脑袋放空,可落在旁人眼中,那就是无法融入的艳羡。

视线内,突然出现一只文人墨客般白皙修长的手,而那只手中攥紧一个瓶子。

她脑中充满疑问,顺着手看向来人,是一位风神俊朗的郎君,他笑着说:“姣枝表妹,我是你的大表哥,叫陆瀛溪。”

姣枝见他是个温和的人,却也不知道如何开口,于是木讷地点头道:“大表哥好。”

在旁听到声音的陆瀛洲不满道:“你理她这么多做什么?别的表妹不好么?”

言语尽是嫌弃。

他走前把陆瀛溪的药瓶扔在姣枝怀中,言简意赅地说:“药,涂在手上。”

姣枝看着被陆瀛洲推走的陆瀛溪,她缓缓垂下眼睛,那瓶子和自己乌青的手连在了一起。

她深深纳出一口气,好似不知道疼似的,又把自己的手给藏了起来,在嘴角牵起微笑。

其实这个陆家,好像也有好人。

许久后,她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于是轻轻摩挲身前的玉佩,不知道是在安抚自己,还是那个能说话的玉佩。

它已经快五天没有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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