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喜迁莺(三)

这件事,终究是闹到了老太太那里。

摁住姣枝的奴婢挨了打,没护住陆婉思的婢女也领了罚,就连昨日刚分给她的小侍女也被惩戒了一番,几乎无一人幸免。

这事关家族脸面的事情,闹得这般难看,无论如何都是说不过去的。

姣枝自然也被罚了,跟着四娘子陆婉棠一同跪在祠堂前,只在早上吃了点东西,之后一直跪在祠堂内,姣枝膝盖疼得不行,肚子自然也饿到没边了。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陆婉棠的侍女偷摸进来,带了一堆好吃的给陆婉棠。

香味扑鼻,馋得姣枝肚子又开始叫了,她黑溜溜的眼睛看着那堆吃的,陆婉棠也注意到姣枝的目光,她狼吞虎咽一部分,已有饱腹的感觉才朝姣枝冷哼一声,她只会让姣枝冷眼看着。

可是,这样岂不是太便宜姣枝了。

她使坏扔出一个包子,笑着施舍般道:“给你吃了。”

祠堂不像旁的地方日日有人打扫,只是偶尔有族中人犯错,抑或是大事发生才会有人来,因此空气中布满扑扑尘埃。

她扔在地上的包子瞬间沾满了泥土灰尘,白色馒头霎时换了另一种颜色。

即使饿得急了,也不敢叫人轻易尝试。

倘若是旁人,肯定很快就能察觉扔在地上的包子就是羞辱人,可姣枝实在饿得没辙,便也不管了。她提起裙摆,狼狈地捡起那个包子,正好要往嘴里送,手腕当即被握住,姣枝被捏的生疼。

她眼底瞬间泛起涟漪,视线逐渐变得模糊,直到眼泪如潮水退散,才看清来人是谁。

陆婉棠在一旁,自然也看清了人,面无人色,诚惶诚恐地喊道:“三哥!”

陆瀛洲凌厉地看向四娘子,咬牙切齿道:“陆婉棠!”

姣枝眼见着自己手上的包子被扔掉,哀怨地瞧了一眼罪魁祸首陆瀛洲,依旧没说什么,她低着脑袋,突然很想哭。

系统见姣枝泫然欲泣的模样,慌张道:“你别哭了。等人走了,我给你变包子可以吗?”

姣枝还没回答,凝在眼眶里的眼泪正打转着,旋即滴落在陆瀛洲的手上。陆瀛洲恍然一怔,顷刻间察觉到一股诧异灼热的刺激仿佛灼烧着他的肌肤。

他忙不迭撤回手,仍然能感受到那滴泪在隐隐作祟,所有的肌肉与骨头都因此而在叫嚣着抗议,他瞬时感觉到头皮发麻。

他在陆婉思的院子内看到侍女端走一盆又一盆的血水,脸颊上的伤痕触目惊心。原本想过来质问姣枝为什么要把他五妹妹撞伤,伤口留在脸上,心思居然如此之恶毒!

她都还未出嫁,这样可不是要把她的一辈子都毁了吗?!

可是,看到陆婉棠竟然如此羞辱她,她也能忍得过去,到底是她太蠢了,还是说太能忍了。当他看见姣枝要吃的时候,脑中紧绷的那根弦立马断了,就连质问的勇气都没办法说出口。

心中更是万分纠结。

不管如何说,姣枝也有错,再怎么样,也不应该这样对五妹妹。

陆瀛洲没好气地捏着已经脏掉的包子,蹲下身子质问姣枝:“你别给我装可怜!为何要伤害我五妹,你可知道就是你今日这一撞,我五妹只怕是日后都无法见人了!她还不曾婚配,你果真是恶毒!”

姣枝只听清陆瀛洲说的第一句话,后面只能勉强地看他一张嘴一直在叽里呱啦,应该不是什么好话。

她脑袋昏昏沉沉,看东西也很模糊,觉得哪里都很痛,特别是后面的门扉一开,寒风吹来,更是让她觉得自己轻飘飘的,好像在下一刻真的要飘起来了一样。

然后,她晕倒了。

陆瀛洲吓了一大跳。现在这时候,他还在怀疑是真的晕倒,还是故意装的,于是试探她的鼻息。

还活着。

就是着脸颊怎么这么烫?

发烧了?

陆瀛洲立即抽回神,脸色不由地冷了下来,手却直接穿过她的膝弯,把人稳稳地抱起来,朝外面叫唤说:“喊大夫过来。”

这一猝不及防的举动让原本如同鹌鹑不敢出声的陆婉棠眉心一跳,她贴在地上的膝盖打了个方向,连忙喊道:“三哥!我呢?”

陆瀛洲还没有忘记方才她是怎么对姣枝的,很多事情一码归一码。他在陆婉棠希冀的目光中,一点点将其打碎,他冷声道:“等会再来找你算账!”

什么啊。

明明是想让他带自己出了这个祠堂,没想到还要找她算账,陆婉棠顿时撇撇嘴,眼睛里的泪差点崩了出来。

她一个人实在不敢跪在这里,夜黑风高的,还有这么多死去的老祖宗牌匾,要是犯了什么忌讳,她都不敢深想。

虽然她真的不喜欢刚来的姣枝,可是起码有她在的话,自己还能不那么怕,如果是让她一个人待在这里,打死也不愿意。

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地提起裙摆直接跟上了陆瀛洲,她看着陆瀛洲递过来的目光,尴尬笑道:“三哥,你和这乡野丫......小表妹多有不便,来个我或许会好很多。”

陆瀛洲见她如此说,也就把姣枝直接放在了陆婉棠的闺房中,而方才被着急去唤大夫的小厮跑来道:“三郎君,大夫都在五娘子那边,都不肯过来。”

话音一落,陆瀛洲的脸色立时变得难看,他目光瞥向一旁的姣枝,苍白的面庞因为痛苦而挣扎,细细的汗珠从额头渗出,好似每一分每一秒都承受极大的折磨。

他眸光一寒,沉声道:“去外面找。”

小厮如临大敌,一脸为难道:“现如今已是宵禁时刻,即便小的现在敢冒着生命出去,怕也遇不到大夫。”

听这话的意思,也就只能熬了?

陆瀛洲直接迈出步子,陆婉棠见状,急急出声道:“三哥?”

“人先放你这看着,我去五妹那里要一个大夫过来。”陆瀛洲侧身回头,整个人落在黑暗中,犹似鬼魔。

“如果你敢动什么手脚,别说我,就连祖母也不会放过你。五妹妹伤了脸,进宫的人,只能是她了。今日做了没分寸的事情,总得要补救。”

他的声音很冷,好似一触碰便能结成冰,刺得陆婉棠浑身震颤。她抿了抿唇,如果姣枝真的能进宫,要是想找她们秋后算账,自然也是避无可避。

陆瀛洲为人看似风流不羁,甚至还有些许大胆和野蛮,但是总归是有度量,而且他又是以陆家嫡次子身份支撑,即便是真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以陆家的本事,救一救也是可以的。可她们是女子,和哥哥们不一样。

陆婉棠看着姣枝,折过身子探去,她这张脸生得漂亮,只有巴掌般大小,瞧着娇嫩软绵,好似一掐就能出水来。

但是她的脾气也是真的执拗,也叫人避之不及。

另一边的陆婉思一直从白日熬到深夜,换了几波人,各个都是捉急忙慌的样子。可这个陆府太大,心思也多,其中有多少看好戏的在暗流涌动,也无从得知。

陆瀛洲走过时,他听到祖母与陆瀛溪在交谈,一字还未听清,就被唤了过去。陆瀛洲见礼道:“祖母,阿耶,大哥,姣枝表妹方才在祠堂晕倒了,全身发热,听下人说大夫都在五妹妹这里,这才过来寻一个大夫过去。”

陆老太太颔首,给旁边的秋嬷嬷一个眼神,秋嬷嬷瞬间明了,离开屋子。

陆瀛洲心中稍稍放心,正想朝外边离开,只听陆瀛溪开口说:“白日里姣枝表妹与四妹、五妹发生摩擦,我全程都有看到,倒也不是我偏颇,但确实是四妹与五妹先对姣枝表妹动的手,其中还羞辱了佑善姑姑,姣枝表妹气不过,可奈何受下人的阻拦桎梏,才用脑袋与五妹相撞,五妹正好倒在她自己先前砸下瓶子的地方。”

这话里真能品味出自作自受的古怪来。

陆老太太冷哼一声,陆道安听到自己母亲如此一声,心中直冒冷汗。

他缓解道:“这事虽说是五娘做得不好,可家丑不可外扬。况且,这姣枝就没有错吗?女儿家的脸面,就这么毁了!闹出去可叫五娘怎么嫁人?今日是一直哭闹不止,听得我心尖儿猛颤。”

陆瀛溪眉头紧蹙,他目光极其温和地落在陆道安身上,嘴角的弧度曲平,问:“会哭的孩子有糖吃?那父亲的意思是要姣枝表妹继续受罚?”

陆道安也想给自己的孩子一个支撑,他飞快扫了一眼陆老太太与陆瀛洲,他们都表示沉默,全家人几乎都沆瀣一气,完完全全把姣枝当作一个外人来看待,即便她的阿娘是陆佑善。

陆瀛溪声音逐渐变得强硬,他道:“恐怕不能如愿了。圣上与我一同看见了这样的场面,如果陆家还要继续维护五妹,想要歪曲事实给五妹一个公道,叫姣枝表妹受委屈,圣上会如何想我们陆家?帮亲不帮理?还是说同恶相济?

“倘若家中的事务都走到这一步,难保圣上不会觉得我们陆家早晚能与世家猫鼠同眠,狼狈为奸!”

如此色厉内荏地提醒,才叫陆道安倏地回过神来,他心中更是踟蹰。

“那五妹就这么算了么?”陆瀛洲问。

陆瀛溪不解道:“三弟,婉思是你的妹妹,姣枝表妹就不是了么?这事究竟是谁对谁错,你即使不清楚,可我方才说了,现在你清楚了,还觉得姣枝表妹理应继续受罚么?没事找事的人自讨苦吃了,却要让被找事的人继续挨罚?天底下哪有这般道理?”

陆老太太冷声道:“够了!就这样吧。此事谁都不要提及!”

待陆老太太一走,陆瀛州挣扎道:“但她也太没骨气,四妹把包子扔在地上,她竟也要捡起来吃,若非我阻拦,怕是早已经吞了下去。”

说完,陆瀛洲见他目光沉沉,隐隐含有愠怒,原本和煦的面容,恰似有裂开的痕迹,可是他依旧克制住了,只是微微颤抖的指尖出卖了他。

“她为什么要捡地下的包子吃?你以为她真的不懂这是在折辱她吗?她要捡起来吃是因为知道陆家没人在意她,她不吃东西,真的会死在这里。你觉得不可能,你觉得没必要,是因为陆家的人都敬你、爱你,就连四妹妹都有侍女给她送吃食,可是她有什么?她什么都没有。”

陆瀛溪看着他,继续道:“她初来长安,又没了阿娘,在陆家又被兄弟姊妹欺负,恐怕心中全是委屈。”

陆瀛洲眉间隐隐一动,忽地感觉自己手上的那滴泪好似潮水一般涌来,瞬间要将他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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