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闻璟说话间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稍纵即逝。
大理寺新来的仵作少年，常顺是知道的。
个子不高，是个模样挺俊俏的少年郎。
常顺眨了眨眼，目光在桌案上的凤梨酥停顿片刻。倒是没想到一向严于律已的公子竟然会收下大理寺仵作送的糕点。
毕竟他家公子曾铁面无私的拒绝表小姐亲手做的糕点呢！
常顺只当是楚闻璟难以拒绝同僚之情。他盯着凤梨酥沉思，看来公子在他来之前已经食用过了。
莫不是太饿了？一向不喜甜食的公子竟然也会尝食两口。
都怪他失职！公子每天这么劳累，查起案来东奔西走，体力消耗也大。身为公子的贴身小厮，他应该备点饱腹的点心以备公子的不时之需。
常顺上前体贴的说道：“公子若喜欢这凤梨酥，常顺往后便多买些备着，公子若得闲了便可食用两块。”
“不用了。”
楚闻璟放下下筷箸，面色冷淡的开口。
“太腻。”
常顺：“……”
从品茗轩外出用饭回来的一高一矮的身影刚走到少卿厅廊下恰好听到屋内两人的谈话声，一句“太腻”不冷不淡地传入两人的耳中。
两人脚步微顿，一时不知该不该上前。
伍天不禁侧目。
楚大人口中太腻的糕点莫不就是林仵作上午在糕点铺刚买的的糕点，林仵作送给楚大人的时候他也亲眼所见。
屋内之人口中的话题不知缘何谈论到此处，碰巧就被他们听到了。
廊下的风卷起一阵凉意，身旁的少年郎就沉默地站着他身旁，伍天一时觉得站在门前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他扭头悄悄打量了一眼身旁之人。
只见少年面色肌肤冷白，眉眼低垂，纤长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遮盖了眼中情绪。
一道探究的视线落到她身上。
在察觉到身旁打量的视线时，林清殊仓促抬眸，清凌凌的杏眼尽管掩盖很好，还是一瞬间露出一抹尴尬。
毕竟楚大人口中“太腻”的糕点出自她之手。
林清殊面色浮现一丝难堪，她不禁想伍衙役心中会怎么想她？
初到大理寺巴结大理寺少卿，反而不受别人待见？
林清殊眸色暗淡。
谁让她就是这样的人呢……
犹如小丑一般。
伍天见林青情绪不高，他适时开口：“林仵作，要不我进去禀告楚大人？”
林清殊点点头，如今关于醉红楼案既然有千丝万缕的蛛丝马迹，自然是秉公办案要紧，个人情绪应当放到一边。
只是如今她再一同随伍衙役进去禀告难免会尴尬。
她也……不愿。
林清殊淡淡启唇，“那就有劳伍衙役了。”说完便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了。
伍天待那一抹月白色身影消失在转角，这才整理一下衣襟，面色严肃，背脊挺直。
他扬声呼喊唱报：“楚大人，伍天求见。”
冷淡磁性的声音自少卿厅内传出来，伍天应声而入。
他步伐稳健，腰背挺括，目光微敛。待到厅堂前，双手抱拳作揖。
“楚大人，属下有事要禀。”说话间神情肃穆，背脊微微向前弯曲。
“何事？”楚闻璟自饭桌离身，慢慢踱步到书案后，落座后扫了一眼厅堂之人，嗓音冷淡地开口。
伍天见楚大人自饭桌上离开走到平时办公的书案后便面色冷峻目光沉静地注视着他，静候等待他的下文。
饭桌上的饭菜所食并不多，可见楚大人刚用饭不久。
伍天想到如今竟打扰到楚大人用膳，内心难免会涌上一丝愧疚，心神微动不禁又对楚大人敬佩十分。
他黝黑的脸上更肃穆了几分，一字一句娓娓道来今日在品茗轩所见、所闻、所品之事。
伍天说完，常顺目光自然落到楚闻璟身上，书案后的男人神色淡淡。
同一道菜品。
常顺惊讶地不自觉开口：“伍衙役是说，品茗轩最近上新了醉红楼的招牌菜百鸟朝凤？并且味道相似？”
“是”。
伍天冷淡的开口，目光往楚闻璟身旁的青年看去，他知道此人是楚大人的小厮。
楚闻璟倒是不意外，他淡淡开口：“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一道受上京人追捧的百鸟朝凤有店家竞之模仿不是很正常？”
常顺点头附和：“嗯，确实。”
“府上厨娘就曾做过。”
百鸟朝凤不仅在上京城内卖的火爆，很多外地人士也是慕名闻声而来。百鸟朝凤即是醉红楼的招牌菜，没出事前每天堂客人满为患。曾有那会算账的账房先生粗粗估略醉红楼一天的营收百两也不为过。
伍天蹙眉沉思，理好像是这么个理。
他嘴唇嗫嚅了两下说道：“品茗轩和醉红楼的菜品属下都吃过，这道百鸟朝凤不论方方面面真的和醉红楼很相似。”
他很不解。
“那便是品茗轩的厨子厨艺高超喽。”常顺不以为意地说道。
楚闻璟：“……”
伍天：“……”
楚闻璟狭长的凤眸微眯，不冷不淡地往常顺身上扫过，常顺摸了摸鼻子便不在多话，自觉地去收拾起了饭桌上的残羹冷炙。
楚闻璟单手撑着下巴沉吟着，骨节修长的手指在书案上若有似无的轻点。
“品茗轩背后的东家查了吗？”
伍天闻言神情僵滞了一瞬。
遭了，只记得做菜的厨子，忘记了询问品茗轩的东家了，万一和醉红楼同一个东家，那做出同款百鸟朝凤也不足为奇。
经楚闻璟这么一提醒，伍天面上一阵心虚，话语间便不自觉吞吞吐吐。
“这，属下……属下没问。”
楚闻璟凤眸微眯，本来还有点温和的眸子一瞬间锐利了起来。
常顺一边收拾饭桌把餐盘放回红酸枝食盒内，一边悄悄竖起耳朵。
只听厅堂内男人冷淡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响起：“伍衙役，你，失职了！”
明明话语间不含情绪，莫名的让人感觉到一丝凉意。
常顺替伍衙役默哀。
伍天羞愧地低头：“属下知错。”
楚闻璟手指捏了一下眉心：“行了，你下去吧。”
“是。”
楚闻璟低头握笔在公案上写着什么，常顺提着食盒遂开口：“公子，常顺也该回去了。”
楚闻璟未抬头，淡淡地“嗯”了一声。
常顺转身欲走，目光巡梭到楚闻璟书案上的凤梨酥上，停顿。
试探性的开口：“公子，这凤梨酥……”余下的话还未说完。
谁知前脚刚走到门口的伍天耳朵一竖，脚步调转了一下又杀了一个回马枪回来。他三两步上前速度极快的来到书案前。
只见一只黝黑的手掌捧起桌上的油纸包。
还不待人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囫囵地吞了两块凤梨酥。嘴上还在含糊不清地说着：“别，丢了…也是浪费。”
楚大人出身名贵世家，身边的贴身小厮想必也是看不上这糕点的。林青离开时伤心落寞的身影还历历在目。伍天嘴上吃的速度更快了。
常顺惊讶的嘴巴微张，半响都没闭上。他目光惊诧地看向伍天。
——这伍衙役莫名有点勇是怎么回事？
楚闻璟额角青筋“突突”直跳，他压抑着嗓音：“吃饱了吗？”
伍天一边往嘴里塞，一边还不忘点头说道：“还能吃点……”
眼看着糕点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减少。楚闻璟墨色瞳孔又冷了一分。
“我说要丢了吗？”
伍天咀嚼的动作停顿。他嘴巴极快的说道：“楚大人，不是嫌腻？”说完他似惊觉了什么，嘴巴紧紧抿起，黝黑的脸上墨色瞳孔不自觉放大，随后眼神四处漂浮，就是不敢和端坐在书案后的男人对视。
“呵～”男人一声冷笑溢出。
常顺拎着红酸枝食盒目光落在正捏着糕点肤色黝黑满脸无措的伍天身上。
伍衙役此番没脑子的举动，想必是在门外听到他和公子的谈话，可怜的是只听了个片面之词，误解了公子的意思。
伍天愣了半响，回过味来，内心翻滚着狂啸，似要喷涌而出。
楚大人这意思是还想要这糕点？
那他堂而皇之吃了楚大人的糕点……
伍天看着手上还剩下两三块的凤梨酥欲哭无泪。
他摊开手掌露出糕点，面上讨好地笑着：“大人，你看这糕点还要吗？”
楚闻璟真是气笑了，薄唇勾起，似笑非笑。
“有没有人说过你很蠢？”
伍天：“……”
常顺：“……”
伍天满脸委屈，要不是他无意听到楚大人口中说糕点太腻，不忍心浪费林青一番心意，他也不敢这么大胆行事的。
楚闻璟审视的目光从头到脚打量一番伍天，语气不冷不淡的开口点评：“伍衙役最近伙食不错，就是这心宽体胖的怎么抓捕犯人，不如罚俸半月银节衣缩食。”
伍天：“……”
楚闻璟再看他那一脸蠢样都窝火，他不耐烦地摆手：“下去吧。”
伍天一脸菜色的出去了。他仰头望天，悲伤之意溢出体外。罚半月银，他又离娶媳妇远了一步。
本就不富足的他又雪上加霜。
呜呜……
屋内楚闻璟淡淡地开口吩咐：“晚上不用开火了，你到品茗轩打包一份饭菜回来。”
“是。”常顺嘴巴极快的回答。
他可不想被骂蠢，脑子里思考了一番，便明白了公子是什么意思。
常顺出来之时，正看到伍天那壮硕的身影抬头望天，正唉声叹气呢。
他不紧不慢的走上前，一只手搭在伍天的肩膀安慰似地拍了一拍。
“嘴馋不是你的错，罚半月银也不错。总比打扫一个月的又脏又臭的茅厕强。”
说完不自觉叹息一声，慢悠悠的走远了。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六韬引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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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 3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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