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殊适时开口：“都说牛认主人。不如解开绳栓，把牛放了一试真假？”
县尉听完眼睛一亮，倒是一个辨别谁是牛主人的好法子。
正要开口吩咐那牛侩解开牛绳时，哪料楚闻璟一开口直接打断了他到嘴边的话。
“不妥。”
县尉和林清殊皆不解地看向他。
“街上百姓众多，牛应激恐踩踏冲撞行人。”
林清殊看了一圈街上流动的行人不免蹙眉忧思。这其中还有看热闹聚在此处不愿散去的百姓。
县尉一拱手：“楚大人思虑周到。”
“只是这……如今城中街道堵塞，众人聚在此处难免影响不好，不如本官将涉案人员带回衙门慢慢审问？”
楚闻璟摩挲了一下手腕，沉吟了会儿开口：“我倒是有一个不费一兵一卒的法子。”
县尉目光疑惑的看向楚闻璟。
楚闻璟黑如深潭的双眸淡淡地暼了一眼那黄牛一眼。
他冷声吩咐县尉身边的捕快：“你把他们口中所说的这头黄牛就地宰杀了！”
话落，他目光深沉的紧盯着老伯和那麻脸男子。
老伯混浊的双眼看向发号施令之人又看着围栏的黄牛，目光焦躁。那麻脸男人虽是错愕，倒还算淡定。
现场引起一片唏嘘。不明白怎么从断案偷牛贼变成了杀牛现场。
何况大启有律法，不得私自宰杀耕牛。年老有病的牛才允许宰杀。如今这头黄牛即不年老，也无病症。显然并不符合宰杀条件。
林清殊杏眼圆睁，目光惊诧的抬头看向楚闻璟。
县尉不知其意，故小声请教：“楚大人这是何意？”
“自是断这偷牛贼。”
楚闻璟抬手示意捕快动手。捕快手握腰间佩刀一步一步往围栏走去。
围观百姓窃窃私语。
“杀牛能断偷牛贼？这不是无稽之谈吗！”
“就是，楚大人这是唱的哪出啊。”
人群里出现一道惋惜声：“这么好的牛杀了怪可惜的。若有一头牛在能帮着家里省不少力呢！”
楚闻璟漠然站在原地身姿笔挺，不为所动。
老伯骤然听到此处，面色突变。
是啊，一头黄牛耕地时可是出了大力呢，若是没有了牛，田地里的活谁来干？
眼见捕快腰间悬挂大刀就要越过围栏进去，他忙不迭地快走两步上前拦住捕快。
楚闻璟墨色瞳孔幽深，盯着老伯疾走的步伐不知道在想什么。
老伯粗糙的手按在捕快拿刀的手腕上，焦急地开口向楚闻璟求情：“楚大人，这牛不能杀啊！”
“牛杀了，还怎么耕地？”
此时老伯满脸焦急，那穿粗布衣衫的麻脸男人从始至终倒是不显于色的静站在一旁。
楚闻璟轻抬脚步一步一步缓缓走到那麻脸男子身前一步之遥站定。
高大威严的身姿猝然立于身前，麻脸男人暗自紧咬牙关，防止自己不自觉迫于压力后退。
楚闻璟凤眸微眯，眼神睥睨向下。他声音带着冷意：“养了多年的牛如今都要被宰杀了，你倒是沉得住气。”
“莫不是收了银两便不在乎牛的死活了？”
“楚大人说笑了，你是官！你做什么自然容不得小人质疑。”麻脸男人讪笑着装傻充愣。
楚闻璟点头：“嗯，你说的对。本官如今认为你就是这偷牛贼要抓你进大牢。”
麻脸男人面色一慌，曲膝便跪在地上。
“大人冤枉啊，小人没有偷牛。这牛乃是小人从家中牵来牛市换取银两的。”
“你撒谎！”楚闻璟面色一凛，嗓音冷戾。
他目光犀利地看着麻脸男人一字一句说道：“城中根本没有养牛户！昨日下雨若要进城足底必然会沾上泥泞。”
“而你……，声称这黄牛是你从家中牵来为何足底不见污泥。”
围观百姓听闻视线皆不由自主往那麻脸男人的脚底打量。因跪在地上，鞋尖触地，鞋底便暴露在视野里，倒是方便了众人观看。
只见那麻脸男人虽穿着粗布衣衫，但那鞋靴底部虽沾有灰尘，却不是那新鲜污泥。
众人又视线统一的扭头看向那老伯脚下。灰色千层底布鞋边缘蹭了少许泥巴。
这下谁是偷牛贼一眼便知。
此时跪在地上的麻脸男人面色难堪，到底是说不出反驳的话了。
县尉这才恍然大悟，进城的官道乃是一道长长的泥土路。只有上京城内才会青砖铺路。都怪他在城内住久了，倒忘了这一茬。
看热闹的百姓对着麻脸男人指指点点，神情间带着鄙夷和唾弃。
老伯这时便知尘埃落定，他一心挂念他的黄牛。他心下着急，连忙越过身旁一开始准备宰杀黄牛的捕快。
步履匆忙间进了牛栏，找到了自己的黄牛，解开栓牛的缰绳。直到那粗糙的麻绳攥在手中才觉得安心。
他心想：可不能再丢了。
老伯牵着黄牛出来，目光盈盈热烈，趁着官差都在他便恭声开口：“草民这厢谢过各位大人，若不是几位大人恐怕这牛如今也不在草民手里了。”
他搓了搓手有点局促：“只是，我一个好好的牛车，如今只剩牛，不见车撵。各位大人……能否帮草民找寻回来？”
庄户人家置办一样东西也要花不少银钱的。
“这是自然。”县尉大人一点头接声道。
即已知道谁是偷牛贼，县尉眼神睥睨看向跪在地上的麻脸男人时突然面色一肃。
“即是你偷的牛，那黄牛身上架的车撵哪去了？”
“车撵在小人……亲戚家。”
“亲戚家？”县尉疑惑。
“是……”
事情败露，麻脸男人哆嗦着只能老实交代了，乞求衙门能从轻发落。
原来这麻脸男人是借住在亲戚家，平日里在城中做些散工，今早到城门口买晨食便留意到了老伯和他的牛车，一路跟随便起了歹心。
闹剧结束，百姓见无热闹可看便四下散开。牛侩也趁此讨回了买牛钱。
县尉对着楚闻璟敬畏的作揖拱手：“今日有劳楚大人。”
“不必多礼，职责所在。”
楚闻璟看了一眼已经被捕快羁捕的男子，他抚袖淡淡开口：“即已无事，大理寺事务繁忙，本官便先行一步了。”
说完便一转身摆袖阔步离去。
林清殊见此急忙快走两步跟上。
两人身后传来一声恭敬的“大人慢走。”
街上行人喧嚷。楚闻璟低眉侧目不经意的往身侧一步之遥的少年身上看去。
俊秀的少年郎头低垂，眉微拢。嘴巴小小的紧抿着，似乎在思考什么难题。
楚闻璟目光下移落在那一抹艳色上。
这林青不但面容俊秀，唇色似乎也比寻常男子红润。
他墨色瞳孔怔怔地盯着林清殊的唇瓣出神。
林清殊这时蓦然抬头，正欲问出心中思虑许久的问题。
她温声喊了一声：“楚大人。”
楚闻璟听到声音墨色瞳孔闪烁了一下，他收回视线，目光不自在的立马看向前方。脸上恢复一贯冷峻的表情。
他握拳咳了一声：“什么？”
林清殊仰起温润俊秀的脸庞，目光真挚又充满疑惑地的看向楚闻璟讨教。
“大人，假如今日没有下雨，该怎么判断谁是偷牛贼？”
因为身姿矮小的缘故，二人距离甚近。尽管她一直下巴轻抬，仰着脸看着身侧高大的男人，也只看到对方下颌角凌厉的下巴。
白日里的阳光炽烈，巴掌大的小脸便在阳光下显露无疑。楚闻璟目光微敛便看到林清殊仰着小小的鹅蛋脸，五官精致，面容肌肤虽谈不上白皙，竟也细腻的连一丝毛孔也找不到。
楚闻璟盯着她的脸颊，漆黑瞳孔暗了一瞬。
林清殊见楚闻璟炙热的目光直直落在她的脸上，她面色僵硬了一瞬，便错开了目光，匆忙间低下了头。
——楚大人看她的眼神好生奇怪！
楚闻璟察觉了林清殊的避讳，他袖中手紧握，面色冷淡的目视前方。
目光虚无的盯着街上熙攘的的行人。心中思绪紊乱，早已不是他面上所表现的淡漠如水的模样了。
——奇怪，他这是怎么了？为何会看着林仵作出神？
思及此，心头一片雾霾笼罩。思绪不明，遂放弃。
所幸他回神想起刚刚林清殊的提问。他正色道：“没有假设。”
“即使有，再完美的罪犯，作案时总是会留下蛛丝马迹。查案时往往一个容易忽视的，不起眼的细枝末节，在整个案件中都起到至关重要的线索。”楚闻璟低声对着身旁的少年谆谆教诲。
林清殊快速的点头，“嗯嗯”了两声，也没敢再抬头与男子对视。
楚闻璟眼睫低垂间便看到林清殊点头间不断摆动的发尾。
少年郎乌发顺滑，在脑后用一截青色丝带高高扎起一束马尾。
秋风萧瑟，攸忽一股凉风迎面直直吹来。发尾的青色丝带迎风飘扬擦着男人的胳膊试探了几许，最后竟调皮的落在了身侧男子的肘弯处。
楚闻璟侧目，视线落在臂膀上，平日里黑色的衣物如今倒平添了一抹翠色。
他目光幽深几许，袖中手指摩挲正欲拨开那青色丝带时，那青色丝带竟有所感知一般颤颤巍巍的滑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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