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的门被重重关上，凌熙只觉手脚冰凉，心口发闷，无意识地攥着衣角，久久无法平复。龙城知道，凌熙有些被吓到了，纵然这些天她运筹帷幄，可她对敌经验到底太少，心志难免动摇。
“悠月她故意吓唬你呢，你不必往心里去。玄天门来势汹汹，我们早有预料，不管来的是谁，这场仗都是要打的。”龙城安抚道，随即压低声音，故意逗笑道，“况且，我们不是也在吓唬她吗？”
“嗯。”凌熙瞳若秋水，似是含泪，自嘲般一笑：“竟被她唬住了。”
龙城面露不忍，只轻轻用手掌覆上凌熙肩头，哄孩子似的拍了一遍又一遍。
江璃来时，看到的便是这副略显丧气的场面。见凌熙垂着头，江璃一阵心慌，忙快步走到她面前，蹲下去看她，急道：“大宫主你怎么了？何攸心和你说什么？她欺负你了吗？你是不是哭了？”
“胡说什么呢？这么晚了我就不能犯困吗？”凌熙一巴掌盖在江璃仰着的脸上，话中略带嫌弃却分外明朗。
龙城意味深长地直盯着凌熙，眼底有欣赏，有钦佩，也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疼惜。此刻的凌熙，好像一座在暗夜中沉默的高山，她支撑着所有人，而那些如影随形的不安与焦虑，都被她深藏于心，不见于世。
“吓我一跳，我还以为大宫主你哭了呢！”江璃长舒一口气。
凌熙懒懒一笑，问道：“审完了吗？”
江璃有些懊恼，低声道：“除了确认芦昉馆中没有卧底外，赵无名也说不出什么新的线索来，李护那边更是不肯张嘴，只念叨着自己闯下大祸，只等以死谢罪。”
“无妨，至少我们能确保那些人的安全，这已经十分难得了。”
江璃不放心：“他们会不会说谎啊？”
龙城摇头：“有可能，但不至于。在施加威胁又讲明道理的情况下，对于这样无关要紧的事情，没必要撒谎。”
“那就好。”江璃一顿，“对了大宫主，人到了。”
凌熙眸光一沉：“放她进来。”
别过院中再次陷入沉寂，唯有窸窸窣窣的开锁声依稀可闻，未及多时，又有长锁应声落地。一道黑影闪进牢房，袖口处的云鹤在月光下清晰可见，那人在见到安然无恙的悠月时显然松了口气。
“悠月？”
悠月闻声转身，待看清来人模样时，又是惊诧又是愤恨：“瑰影。”
“你怎么……”
瑰影话还没说完，悠月便冲上去扼住了她的咽喉，眼底的杀意更是一览无余。
“悠月……你疯了……”
“背叛玄天门者死！”
“我……没有……”瑰影挣扎道，“我来救你……”
“是你借长安的手给我传信，让我自投罗网，也是你骗惪月来救我，害他落入清夷宫手中。信上分明就是你的字迹，你还敢狡辩！”悠月发狠将瑰影摔在墙上，作势要取她性命。
窒息感愈发强烈，瑰影撑着一口气为自己辩解：“我既能学写马英的字迹，别人怎么不能！”
一阵掌风堪堪停在瑰影面前，趁着悠月凝眉思索，瑰影挣开她要命的钳制，穿着粗气，勉强扶墙而立。
“我听说李护被擒，你和惪月相继被抓，这才冒险来救你们，你发的什么疯？”
悠月怀疑不减：“你怎么能进得来？”
“你当素水这张脸是摆设吗？”瑰影扯扯衣袂，语气里是十分的不耐烦。
“你真的没有背叛？”
瑰影又气又急：“我怎么可能会叛！你刚才说的信是怎么回事？别过院显然是个陷阱，你和惪月究竟为什么要自投罗网？”
“现在说不清楚。”悠月紧盯着瑰影手中的钥匙，“我们先去救惪月，他受了很重的伤。”
可是当瑰影打开旁边牢房大门时，里面却是空无一人，甚至连空气都格外清新凛冽。
悠月见状脚下一软，险些戗倒在地。
瑰影一把将人捞起，催促道：“找人啊，这时候发什么软！”
“对，找……”
悠月踉跄着奔向前方，一遍遍喊着惪月的名字，几乎要哭出声来，她不敢细想惪月为何会不在，她只怕自己见不到他，见不到活着的他。几经摸索，悠月终于在暗廊外尽头那间不见天光的牢房里，听见了期待的回应。
“哥……”
看着眼前毫发无损的惪月，瑰影迷惑了：“你管拳头破了些油皮叫身受重伤？这难道不是他自己砸门砸的吗？”
惪月见到同样毫发无损的悠月亦是惊喜，他看了悠月一遍又一遍，捏着悠月肩膀的手紧了又紧，像是安慰自己又像是反复确认，他好不容易哽咽着发出声音：“你没事，你没事，你没事。”
直到此刻，他们才明白自己被凌熙骗了。
悠月直直跪在惪月身前，泪如雨下：“哥我知道错了，我不该任性写出自己的名字，我也不该冲动划伤马英，是我害了你，我还险些坏了玄尊大计……”
惪月笑着为悠月拭去眼泪，像儿时每一次护着闯祸的她一样，小心地拍着她后背：“没有，没有。别怕，哥在。”
瑰影警惕地看了眼门外，又小心地将门开到最大，道：“现在还没到哭的时候，先想想怎么脱身才是要紧事。”
惪月问道：“素水有权带犯人离开别过院吗？”
“她是清夷宫掌事，应该是可以的，但是肯定瞒不过凌熙。”瑰影倚在门框上，监视着走廊，“所以有些话我们先在这里说明白，毕竟糊弄司卫司总比糊弄凌熙要简单些。悠月，我刚才问你的问题，你可以回答了吗？”
惪月亦紧张问道：“你为何会闯别过院？”
“凌熙假借圣使之名，又仿了瑰影的字迹，以大计将成，需尽快刺杀冯化业为由将我骗来的。然后又利用我，把惪月也骗了来。”
“这招并不高明，你怎会轻易上当？”
“信上说大计将成，我已为你们找到了玄尊要的东西，而他确实也去了后殿，所以才命我和惪月冒险一试，所以我没有怀疑。”
瑰影脸色骤然一变：“圣使今天在后殿？什么时候？”
“中午和白向欢他们一起去的，听说是凌熙和凌羽请他们一起用午膳。我离开迎松栈时，人还没有回来。”惪月心下不安，“你没见到他吗？”
无限幽静中，瑰影只听得见自己强烈的心跳与呼吸，她喃喃道：“今天李护行刺被抓，你和惪月又被设计，如今连圣使也不知所踪。凌熙开始动手了！不行，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得尽快通知外面！”
惪月无奈道：“能穿过太乙阵的信号弹，只在圣使一人手中。冯化业死，信号弹发，太乙阵破。如今皆是变数，我们又能如何传信？”
瑰影面色沉重，直盯着两人身后的墙壁不作声。
悠月沉思良久，毅然开口道：“瑰影，趁你还没暴露，尽快找到圣使。我和惪月、李护留在别过院。”
“留在这里等死吗？”
“凌熙没有把我们怎么样，不是吗？”悠月异常冷静，“对清夷宫而言，我们活着比死了有用。即便你带我们逃出别过院，也逃不出清夷宫，一个不小心还会暴露你的身份，到时就全完了。”
瑰影心绪如麻，心跳愈发紧促，她艰难吐出话来：“怎么会全完了呢，清夷宫中又不止我们。我既然来了，就不会丢下你们。”
“风字的任务只有一件，那就是护送玄尊要的东西，除此之外，他们不会插手任何事。这是圣使和玄尊共同的命令，他们不会听你调动。”
惪月平静地说完，然后将悠月推至瑰影身前：“我们听悠月的，你把她送回去，圣使的事情也交给你了。如果实在找不到，就拿素水换。凭圣使的本事，即便此局作明，他也会有办法的。”
“不行，你们分开太危险。”瑰影转念一想，“悠月留在这里，凌熙那边我去解释。她是个心软的人，打打感情牌很容易骗过去。”
走廊深处忽传来铁甲交接的声音，瑰影扔下一句“保重”之后，将牢房大门重重合上，随即消失在无限暗色之中。霎时间，本就暗无天光的牢房在无限的寂静下显得愈发诡异幽深，仿佛被隔绝于天地之外。
深廊转角处，光洁的石墙悄然而开，墙面背后是明亮宽敞的密道，烛光交映，赤影投壁，雪霜二色两道身影自密道中款款而出，皆是龙章凤姿，神清骨秀。
瑰影欠身作揖：“素水见过大宫主，见过龙城少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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