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真的童谣在这吊诡的环境中显得更加瘆人,付樘却屏蔽掉了那些声音,脑海里回荡着的是顾可怀的那一句‘小樘,莫怕。’
目光落在顾可怀牵着她的手腕上,久久不能回神。
“小樘?”顾可怀见被牵住的人一动不动,又转身叫她。
“……哦,哦!”
付樘暗恼自己怎么就被顾可怀这一牵给弄魇着了。
对上顾可怀的目光,不由得偏开了头,得亏她的耳朵是兽耳,否则定是能叫人瞧出红得厉害。
“抱歉……”
“回神啊,小樘……这里可多的是想要人性命东西。”
许是为了应和顾可怀的说法,付樘忽觉得脸旁一凉,偏头看去,却发现一张鬼脸伸出舌头舔向她。
“我去──”
付樘下意识躲开,却险些摔在地上,得亏顾可怀一把捞住了她。
“你怎么了?”
“鬼脸啊,那么大一个鬼脸──”付樘惊魂甫定,半晌忽然顿住,“你没看见?”
顾可怀摇头,旋即了然。
“刹海魂阵会动摇人的魂魄,我教你清心诀,抱守心神,不要被那些东西给带偏了去。”
清心诀算是最为基础的法诀之一,付樘悟性挺好,顾可怀只教一遍就学会了。
随着她念咒掐诀,白雾散去,露出原本的模样。
这是……墓地?
松柏森森,石碑林立,坟冢磷火,阴风透背。
付樘这才发现自己站在别人的坟包上头。
“罪过罪过……”
讪讪地从坟包上下来,付樘下意识看了眼墓碑的名字。
许七爷。
嗯?
“小樘,你看那边。”
及笄之年的少女一身白衣,垂着双手望着身前的石碑,冷风阵阵,她的衣袍却是浑然不动的。
是个游魂。
“嘶……要不要,上前瞧瞧?”
付樘看似是问句,脚步却动的比身子快,蹑手蹑脚地朝那靠去。
少女听见了身后的动静,缓缓转过来半个身,清丽温婉的面容还未长开,但也足以让付樘认出她是谁了。
燕时希!
更让付樘意想不到的是她侧身过来后,身后的墓碑上落款的七个字:长姐燕时希之墓。
“你是……燕时希?”
付樘试探性地问道,对面的游魂露出些许不解的表情,但还是点了点头。
“姑娘认识我?”
这是燕时希?那扶她进村的是谁?
虽然那位‘燕时希’现下看来不是什么好人,可问题是付樘也不觉得那会是个死人啊!
但很快付樘反应了过来。
“你是不是有个妹妹……叫……小乐?”
听到这个称呼,燕时希的表情显得极为复杂,半晌,悠悠叹道,“看来这位姑娘,也是被小乐拉来的无辜人了。”
燕时希口中的小乐,名燕时乐,是她一母同胞的双生妹妹,俩姊妹自幼生长在僭王村。
在二人六岁那年,僭王村来了个姓许的老头,大家都不知道他名姓,不知道谁传出来的,就都管他喊许七爷。
许七爷原本是外界修道之人,不知为何入了骨塔,想来是犯了什么错,不过僭王村的人也不介意,毕竟这第九层谁不是身上背了点罪过。
就算自己没有,自己祖上也不是什么好鸟。
僭王村收留了许七爷,许七爷因为曾经是修道之人,还有些微薄修为,就帮着僭王村的民众抵御妖兽,僭王村由是过了一段平静日子。
俩姊妹生下来体弱多病,她们的娘亲为此操碎了心,见许七爷天天拿着把剑在村口柳树下比划,看着一把年纪了身子骨却硬朗。
病急乱投医的母亲带着俩姐妹找到了许七爷。
许七爷一辈子就只会练剑,一走燕时希的根骨经脉,眼中顿时放出狂热──
燕时希的天赋哪怕是放在外面中等的宗门中,也算是优异。
然而一母同胞的燕时乐可就没那么好运气,她的经脉根骨注定了不好学剑。
两姊妹的人生由此错开。
“后来我帮着许七爷为村里抵挡了几次妖兽,成了村里人人敬重的人。”
燕时希目光中流露出挣扎,“可是那时候我却忽略了小乐……”
“如果……如果我没有忽略她……是不是……是不是村子里的人都不会死……”
燕时希眼角发红,“……又或许,这村子的存在,本就是个错的……”
“此话怎讲?”
“这僭王村之所以有此名,是源于村口那僭王庙……”
没人说得出僭王庙在这里伫立了多久,只知道在村子建成前,僭王庙就坐落在了这。
村里人将其奉为信仰,但村里稍微明理点的人都知道,那庙里只不过是泥塑木胎,哪里真能给人偿愿呢?
可偏偏这僭王就给燕时乐偿愿了。
“小乐不适合练剑,却是个绝佳的用以恢复灵魂的载体,僭王想借她肉身灵魂,配上这刹海魂阵以养自身,小乐则希望得到村里人的认同。”
“……之后的事……就如姑娘看到的这样了。”
燕时希抚上自己的墓碑,摩挲着‘长姐’二字,悲哀与惆怅在她的身上流淌。
“……是我没有顾及她……”
“这件事情又不能全然怪你。”
嫉妒也好,不甘也罢,人之常情,谁能保证自己不会有那么一时间的阴暗面呢?
然而为人论迹不论心,心生嫉妒和因为嫉妒去伤害旁人,终究是不一样的。
“……姑娘也不必再宽慰我,”
燕时希叹息,旋即收起情绪,话锋一转,“只是这刹海魂阵是用以恢复僭王魂灵的法阵,待他魂灵恢复,小妹的身体和灵魂将全然为他所占据。”
“二位,如果可以的话,时希在此恳求二位──”
燕时希说罢盈盈下拜,付樘哪里受过这么大的礼,伸手要扶她,手却再度穿过她的魂魄,扑了个空。
“请二位铲除了那僭王!”
话虽是请她们除了僭王,然而僭王若真如她所言,和燕时乐狼狈为奸,它死了,燕时乐焉能活?
“那你的妹妹呢?她……”
付樘原想说这人做事伤天害理,奈何又是燕时希的亲妹妹,不好说的这般直白。
“小妹虽为僭王所惑,犯下这些错,万般下场也是罪有应得!”
燕时希说得斩钉截铁,“二位只管放手去做,小妹一人,哪里抵得上这僭王村上上下下一百三十五户人家的性命?”
付樘往侧边退了好几步,将目光递给了一直一言不发的顾可怀。
“调整法阵开启时刻的阵眼,在僭王庙里,是也不是?”
顾可怀凭借几个梵离文和村中灵气便能将法阵猜个透。
燕时希明显愣了一下,“……是,据我所知是个刻有雨令和星象的铜板。”
“如今那阵眼上,最终的受益者,应当是僭王。”
或许因她练了几年剑,说到愤恨处眉眼锋利非常,“求二位以身入阵,先杀僭王,再除家孽!”
“以身入阵?”
付樘无奈苦笑,两手一摊,“我们这还不算以身入阵?困在这破地方也走不掉啊。”
“不算。”顾可怀轻声解释,拈指运气,绘出刹海魂阵的简图。
“除僭王庙的这三个阵眼,除了维持刹海魂阵以外,还有一层障眼的效用。”
“也就是说,此前看到的,并非是僭王村真实的模样?”
顾可怀闻言点头,“真要入阵,需得先勘破迷障。”
“的确,”燕时希点头承认,“虽然我不知道究竟如何勘破迷障,但是你们可以去僭王庙旁边的磨坊看看。”
“嗯?此话怎讲?”
“虽是僭王和小乐设下的幻境,但大体陈设同原本的僭王村相同,唯有那凭空冒出的磨坊……当然,这也是小女的猜测罢了……”
这猜测倒也合情合理,之前那几个外乡逃难来的人,便是一碗豆腐后就不见了人影。
付樘当时觉得僭王村和燕时乐有问题,其中一点就是这个豆腐坊──
磨豆腐用的豆子她愣是没瞧见有种的。
而且就这边的清贫模样,也不像是能有那么多人吃得起豆腐的,哪里需要那般无休无息地磨浆?
天晓得她那豆腐是个什么,又是拿什么磨出来的!
“小女已成游魂,被长束于此,不能为二位尽绵薄之力,实在惭愧。”
燕时希再度向付樘与顾可怀行一长揖,仙风侠骨。
“为村内诸位枉死无辜者讨一公道的事情,拜托二位了。”
“济世救民,乃修行之人分内之事。”
顾可怀目光清亮,意气风发,在阴风诡谲的夜里闪着星子的光。
付樘摇摇脑袋,腹诽仙家真爱拿这些个大道理说事。
哪怕不为这些个大道理,她们也要破阵才能离开,无论燕时希托付于否。
说起这些个……正道光明,却叫人觉得虚伪。
人这一生,真与伪,善与恶,又有多少能泾渭浊清?
查明这附近阵眼处的梵离文是什么后,二人同燕时希挥手作别,转身回僭王村。
行至一半,付樘心有所感般朝身后望去,燕时希盈盈站在松柏下,见她看来,又行一长揖。
她身后隐起白烟,忽明忽灭,如雪如屑,都捏不成个人形,丛生暗竹。
付樘知道,那是僭王村村民们的残魂,在与她诉怨说难。
她朝那些人点头颔首,又望向身旁的顾可怀。
像顾可怀这种人,应当已经习惯了这种被人托付仰赖的目光,带着那些大道光明,奔赴难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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