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回到僭王村时,天恰时亮了,熟悉的柳树下那三个纸傀不知所踪。
“这纸傀……需得是相同的灵魂安放在内里么?”
付樘疑惑地问道。
“未必,纸傀承载不下一整个的灵魂,只要是残魂即可……你是在怀疑燕姑娘?”
顾可怀很快反应出来了付樘的弦外之音。
“……我疑心这里所有人。”
付樘不咸不淡地接了一句,又补充道,“除了你。”
有时候信任真是个很玄乎的事情,付樘对于顾可怀从不得已而信,再到后来聚灵那遭的生死不离,所隔时间放在外头都超不过七天。
可能是顾可怀从长相到性格展现出来的确实正派吧。
“先去僭王庙看看吧。”
顾可怀心中暖流涌过,人非草木,谁又能对另一人的信赖无动于衷呢?
兜兜转转了一番,又回到了村口。
豆浆的香气弥漫在空中,小毛驴依旧勤勤恳恳地在石磨前工作。
付樘一把扯住小毛驴的缰绳,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它给举了起来,解开缰绳,果不其然在上头看见了梵离文。
离了梵离文的小毛驴顿时也如同柳树下那几个纸傀一般,没了动静。
“那燕时乐是什么资本家吗,造些这玩意……”
付樘嘟囔着将小毛驴丢到一旁,手指随意地蘸了一点豆腐浆。
扑通──扑通──
心脏剧烈地跳动了两下,付樘眼前发花。
周遭的环境忽然变得昏暗,眼前的豆腐坊门生荆杞,内里却燃着灯烛,几个剪影在拿着刀一下一下砍着什么东西。
咕叽──咕叽──
没有小毛驴的石磨照样吱呀呀地转,红白相间的肉骨泥从缝隙中析出,伴随着的还有红黄相杂的血,顺着石磨淌下来……
滴答……滴答……
砰──
付樘惊忙朝前看去,原本闭门的豆腐坊不知何时卸下了门板,剪影的人儿斜着身,歪头,看向付樘……
“小樘?小樘!”
天旋地转过后,周围的景色又恢复成了那般黄灰色,稍稍仰视,撞见顾可怀关切的面孔。
“小樘,你怎么了?”
付樘下意识地看向豆腐坊,门还是紧闭着的,石磨没了纸傀早已转不动,慌忙抬起手,指尖上还残留着白色的豆浆。
豆浆细腻,泛着豆香。
“没事吧?”
付樘摇摇头,“这地方确实有古怪……”
“这个梵离文,不当出现在这的。”
顾可怀皱眉,这并非是个单纯的刹海魂阵,“这燕时乐,怕也不甘心做僭王的工具。”
这梵离文,是要与僭王抢班夺朝!
“我原以为,这刹海魂阵是二道改过,没想到是三次改过的邪阵。”
顾可怀说这话时眸子暗了暗,“寻常刹海魂阵以天地灵气养魂,但当我查探后,发现这僭王将其改成了不光能以天地之灵养魂,还能攫取他人魂灵养自身魂魄。”
“上一次这刹海魂阵开祭,应当就是燕时乐为了‘报复’村中,这也就是为什么这村内绝大多数人都成了残魂。”
刹海魂阵开阵吞魂,闭阵养魂,这也成了这些个残魂得以苟活于世的原因罢。
“而这第三改,便是燕时乐所为了。”
顾可怀指了指缰绳上的梵离文,又示意了下那边的大柳树。
“僭王吞吃了灵魂,需要消化,但下一次开启大阵,就是要吞吃更多的灵气与魂魄,最终重塑魂魄,再然后……”
“直接占据燕时乐的身体。”
燕时乐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就有了这刹海魂阵的第三次改阵。
“虽然还有个阵眼没瞧过,还不知道她具体想改变什么……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她想反过来吃掉僭王!”
……
“我觉得,不只如此。”
付樘半晌忽然开口了,眼瞳中流露着担忧,“您说了,改后的刹海魂阵是以他人魂魄养自身魂魄。”
抚仙宗阵门门主的元魂,多稀罕呐。
“或许从一开始被救那时,就已经被算计好了。”
……
僭王庙香火绕梁,乌木雕琢成的神像怒目视来人,通体不饰彩色,唯有眼睛用某种矿物涂料修饰了一番,白底黑仁,红眉绿睫。
不是付樘见过的任何一种神像,又像极了神像合该有的模样。
顾可怀并不费劲地就找到了燕时希口中所言的铜板,铜板约莫一尺五寸,分阴阳两面,阴面镌刻梵离文,阳面正上刻雨令二字,又在侧旁刻一至九的字符。
字符下头有一长凹槽,中间有一游码似的铜条,在‘三’下头停着。
付樘用力拽了拽,分毫不动。
“这是进阵的入口,也是启阵的时令。”顾可怀看出这铜板的用途,“需要生人滴血,方能入阵。”
付樘在手上翻转了几下铜板,思忖片刻,“顾前辈,我还是忧心。”
“虽然按照这铜板上,还有三个雨令才能启阵,我们进入阵中改阵杀僭王似乎完全来得及。但万一您出了事……”
付樘现在可是弱小可怜又无助的代名词。
有她在,怎么可能会出事?
顾可怀下意识想说没有这个必要,但看见付樘关切忧心的目光,到底有些心软。
“你这可是在质疑你师父能力么?”
顾可怀随意扯了块布下来,自纳物囊中取出笔墨,书起刹海魂阵相关事宜。
她什么时候认她作师父了……
付樘不解地挠挠头,自打那白雾前,顾可怀牵住她以后,就显得和初见时不一样许多。
半晌,她试探开口:
“……您……是不是想起来了什么?”
正在书写的顾可怀手腕一凝,吃惊于付樘的敏锐,“一点点吧,但不是全部,如果能借这刹海魂阵恢复灵魂,说不定真能想起。”
她原本的记忆其实只到她上任阵门门主就打了止。
现在零零碎碎多了些往后的记忆。
“噢……所以,你真的想成我师父?”
顾可怀被付樘这话噎住,转头瞧见这人眼神真诚,又不知该说什么好。
什么叫她想成为她师父?
能成为她弟子,付樘才是那个该感到荣幸的那一个吧!
可是她的记忆告知她,她已经不是那个刚上任阵门门主的青涩模样了。
……
“……嗯,你……还行。”
付樘瞧她的别扭模样,没忍住暗笑,好在顾可怀全身心投入到刹海魂阵的改阵方法上去,没发现付樘的小动作。
顾可怀写好后将幡布叠好。
“收好,你应当能看懂。日后有空,我再整理一些适合入门的法阵好好教你。”
付樘挑眉,“多谢师父。”
明眼人都瞧得出来这师父说的可没多少敬重。
罢了罢了……
顾可怀不动声色地站到她身后,示意付樘可以开始了,而后以极快的速度双手结印写了几个梵离文。
青蓝的梵离文贴在付樘的后心口,最终融入她身,而付樘则对此一无所知。
拿到定心丸般的幡布,付樘也不再拖沓,直接运气为刃,朝自己手上一割──
血染金铜生花,明光几许从铜板上粲开,继而无形的大力拉扯铜板脱手。
扑通──扑通──
付樘的心脏又开始忍不住狂跳起来,窒息的眩晕感包围了她,眼前的僭王神像越来越近,彩绘的白底眼睛在付樘面前逐渐扩大。
嗡──
“呃……嘶──”
付樘眼花,踉跄几步,由于看不见周围的东西,只能凭感觉摸索到僭王庙的供桌上。
眼前的斑驳逐渐散去,四周褪为昏暗,天空并未亮起,蓝黑色的夜依旧是这里的基调。
庙门外青烟动影,枝桠招魂。
“顾可怀?顾可怀?”
付樘第一时间想唤顾可怀,然而却没有人回答她。
凉风穿堂,红黄的经幡帐布刮扯得着实瘆人。
付樘暗叹,将纳物囊中的长刀取出,握在手里。
咕叽──咕叽──
兽耳微动,付樘听见了熟悉的石磨声,于是她轻手轻脚地靠近僭王庙的窗子边。
这里想必是少了幻术的僭王村,的确与外头陈设相仿,只是蛛丝结蓬窗,锦绣落灰尘,残破了不止一星半点。
……不过,磨坊为什么还在呢?
外头的风轻而易举就能从窗纸的破口子钻入庙内,也让庙内的人能够窥看外头的情形。
付樘探头朝窗外看去──
哪有什么石磨坊,又哪有什么血肉碎泥?
怎么会这样?
那她在磨坊门口看见的是什么?方才听见的又是什么?!
吱呀──
庙门木栓发出令人牙酸的响声,付樘冷汗微冒,立马向门口瞧去。
然而却是虚惊一场──不过是穿堂风太急罢了。
付樘长舒一口气,再往窗外看去,只见原本破开的窗纸外头极近地贴着一张青灰色的剪纸人正朝她笑!
“卧槽──”
付樘连忙后退好几步,长刀出鞘,警惕地瞧着剪纸人。
她认得它!这破纸人就是那磨坊里的那个!
虽然不知道那鬼豆腐坊到底去了哪,但想起那豆腐坊里磨的东西和她隐隐约约瞧见它出门之前疑似在切什么东西的动作……
付樘头皮发麻,不敢放松半分警惕,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剪纸人。
然而奇怪的是,这剪纸人出现在窗子边以后便没了下一步动作,好似就是想要来恶作剧的小孩,只是为了吓一吓付樘。
‘前狼假寐,盖以诱敌……’
许多年前学过的课文忽而在付樘脑子中闪过──
不好!
身后一阵劲风划过,带着冷冽的杀意,朝付樘脖颈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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