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樘蜷缩在破被子上,桑栾的那一脚窝心脚确实狠,她现下胃里翻江倒海般难受,泪水不受控制般涌出。
怎么、怎么可能呢?
付樘捂着肚子,疼痛并没有使她放弃思考,蒲吟风分明戴的是黄绳!今日按理来说也不该是她!
“啊──”
蒲吟风的惨呼从远处传来,激得付樘耳朵一竖。
她强忍着自己倒吸气的动作起伏,去仔细听那逐渐变得不明晰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付樘靠着身后石墙,挪动坐起,目光呆怔地盯着手腕上的红绳,苦笑一声,再不言语。
……
连绵的雨打落在青石砖上,付樘被踹的地方青紫已消,但时不时肋骨附近还是会传来一丝隐痛。
‘砰──’
牢门被再一次破开,付樘望向牢门口,目光阴翳与之对上,旋即勾了勾唇,在桑栾颇有些诧异的目光中缓缓站起来身子。
“你是来抓我的,对吧。”她的眼中除了凝重与阴翳,还带着一丝笃定。
笃定?
桑栾凤眼微眯,她忽然觉得窟主的这个决定未必正确。
不过那同自己也无多大关系。
桑栾冷嗤,“自作聪明的东西。”
但足下却很诚实地走向付樘,嘴里还轻慢地念叨道:
“你可别想再耍什么小花招,否则姑奶奶我还能再踹你几个窝心脚!”
单手如鹰钩压在付樘肩上,力道之大好似要将她肩胛骨碾碎才肯罢休。
付樘吃痛闷哼,并没有反抗,低眉顺眼的模样叫桑栾心情颇好。
厚重的牢门在身后落锁,付樘四下张望,这是她第一次瞧清楚外头的陈设。
石牢只这一间,外头往北是一堵墙,往南则是几阶石阶后连着青石砌成的长廊。
长廊里头点了一路铜灯,显得格外明亮,如若不说,谁能想到这条路会通往石牢呢?
“看什么看,当心把你眼睛给挖了!”桑栾见不得付樘这般镇定,当即一巴掌拍在了她的后脑上,“快走!”
付樘嘴角抽搐,将心底的脏话悉数按下,嘀咕了句,“听声音你也该是个温柔的姑娘家,怎得如此脾气?”
桑栾愣怔,忽而不知该如何搭上付樘的话,最后将付樘往前推了一下,“少……少胡说八道,快走。”
“哦……”
付樘闭上嘴,开始继续打量起来周围的陈设。
这条石道上其实没有什么戍守,直到行至尽头,才遇到两个同桑栾一样穿着黑色袍子的人。
那俩显然玩忽职守,付樘老远就听得其中一个在那嘀咕,“……这日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害,徐窟主对这法阵可在意得很,毕竟这要是成了──”
话还未说完,身旁的黑袍人连忙拍拍他的同伴,挤眉弄眼地示意桑栾来了。
俩人连忙噤声,待桑栾近前,连忙行礼,“见过护法。”
看来桑栾在这给事窟内地位应当不太低。
桑栾满眼冷傲,在这俩人身上打量逡巡,“好好当差。”
“你们抓来我们,是为了做什么?”待走得远些,付樘忽而凉声问道,“蒲吟风又去了哪里?”
“你个小妮子管那么多干什么?”桑栾冷硬地截断了付樘的话,甫又顿住,嗤笑道,“至于你那个好友……”
她故意压低了声音,嘲弄般在付樘耳后说道,“她啊──已经死了,死前还一直喊着你的名字呢……”
付樘脚步赫然停住,漆黑的眸子锁在对面那双凤眼上,上下打量了一番桑栾,似是想从她身上看到谎言的痕迹。
“不相信吗……付樘……”
“……”
付樘缄默地退后了半步,深吸了一口气,旋即那双清亮的眸子闪过坚定:
“是么?说起来,有一件事埋在我心中很久了,一直想有人解答,如今大难临头,不知道桑护法,愿不愿意看在我这将死之人的份上,回答一二?”
“嗯?那得看是什么问题了。”
桑栾挑了挑眉,她抓来的这么多人里,战战兢兢哀嚎求饶的不知凡几,付樘在这些人当中称得上是鹤立鸡群。
估摸着时辰还早,桑栾选择破一次例。
“甫一来时,你们便给所有人戴上了这绳子。”
付樘挥了挥手腕,上头系着的红绳已然有些发旧。
“起初我不知道这条手绳代表着什么,但后来你们带走的人越来越多,我便也察觉出来了规律。”
付樘的目光明亮,浑然不似大难临头,“你们次次抓人受刑,被抓之人都会情绪波澜极大,或喜或悲,或恐或惊。”
“人有七情,绳有七色,我虽然不知道你们要将人激出情绪后做些什么,但却知道我这条绳子,代表的是悲。”
桑栾抱臂的手指下意识蜷起来,付樘瞥见她这个动作,心头便有了数。
“你们每三场雨方才会抓一次人,且不会抓重复绳色的人。”
“所以那一日蒲吟风被抓时,我心里其实是格外惊诧的。”
付樘粲然笑道,“因为怎么算都不该是她,可偏偏就这一次出了格。”
“她根本没有受刑。”
付樘说得格外笃定,字字句句将眼瞳同桑栾定住,“她是你们的同党!”
付樘其实向来不愿以最坏的心思揣测他人,但蒲吟风被带走,有许多地方付樘觉得别扭。
她对自己的推断本就颇为自信,其次便是蒲吟风总时不时同她说些个惹人伤春悲秋的话。
但真正叫付樘起疑心的,则是那日蒲吟风所赠的耳坠子大剌剌地戴在她耳上。
桑栾却好似什么正人君子,全无贪婪之意。
信这里有正人君子,还不如信耗子能给猫当伴娘!
她强忍着疼痛去听那处的动静,蒲吟风的‘惨呼’实在与她手上那条黄绳子对不上。
“我说的可对?”付樘故意凑近桑栾,旋即绽出一个明媚的笑容来。
桑栾本就被付樘连珠般的话语惊得愣怔,付樘不退反进,凑近桑栾,倒叫她惊疑得有撤开的趋势。
“呀!”付樘忽而将目光转向她身后,眼瞳睁大,“徐窟主?!”
徐窟主?
桑栾听见付樘骤然喊出这个称呼,不防分神。
付樘得逞,用尽全身力气对着桑栾又是一撞!
桑栾本就无甚防备,步履不稳,付樘这耗尽气力的一撞,将桑栾整个人狠狠磕在墙上。
原本的青石窄道露出空隙,付樘哪里敢耽误,霎时间窜出去!
她要跑出去,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了──
“啷个小妮子,真活腻歪了!”
这已经是第二遭被付樘撞了!
桑栾怒从心头起,身下的影子忽然扯成数千根黑色长丝,如草木疯长般朝付樘追去。
整日关在牢中的人哪里会跑得过长丝?
须臾之间,黑影凝成的长丝便追上了付樘的脚步,刹然间活了过来,脱离了地面,如绳如蛇,攀上付樘的脚踝。
“嘶──”
付樘被它缠住,一个趔趄,整个人‘啪’地摔在青石板上,下巴与膝盖磕得清脆生疼。
不!不!她不想回去!不想!
那长丝扯着付樘的脚踝,将她往后头拖。
付樘下意识急忙用手指扣住青石砖的泥缝,指甲豁翻了也不在乎。
可惜这世上一力破十巧,付樘聪明,但这些只不过是徒劳。
“啧,小妮子。”不知何时,皂靴踏到了付樘身背,毫不怜香惜玉地往付樘的肩胛骨处狠狠踏压──
“嘶──”
付樘吃痛,双眸赤红,挣扎着还想从地上翻起身。
“还想跑?!”
付樘只觉得后脑勺被人一踹,旋即脑门就重重砸在青石砖上,一阵天旋地转。
下一刻就被桑栾揪起长发,啐她骂道:
“呸,你姑奶奶我在给事窟这么多年,死在我手上的贱种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你个不怕死的,两次三番戏弄我,今儿个非好好叫你试试你姑奶奶的手段!”
“呵,你杀了我,你最好杀了我!”
付樘积攒许久的怒气与愤懑终于爆发,“否则我迟早有一天,要将你们这些个邪魔歪道一把火烧了!”
“好啊!老娘我现在就割了你的耳朵!”
付樘被桑栾一把掐住下巴,被一股蛮力强硬地迫使她看向桑栾。
心中将这女人骂了千百遍,如果目光能捅人,付樘怕是已经将桑栾凌迟了千八百遍了。
她好恨、好恨……
付樘不甘心地盯着桑栾,目光中要喷出火,忽然她瞧见──
桑栾的眸子中的虹膜逐渐发白,瞳孔一分为二,二分为三,最终足足形成了六个,在发白的眼中滴溜溜地如被打散了的骰子四处转动。
后脊梁骨倏地发凉,生命的本能叫付樘觉得这玩意凶险,想要逃脱。
可桑栾的膝盖死死顶着她的后背,手也不曾放下,付樘想要闭眼,却发现自己的眼睛怎么也闭不上!
她只能眼睁睁地瞧着那双眼眸在她的视野中愈发放大、放大……
最终占据了她的所有视野,天地四合一切事物全然消失不见,只余得悬空之中那两双发白的眼珠,滴溜着它的六个瞳孔!
莫大的悲伤如潮水般向付樘袭来。
不、不……
付樘企图压制住心底不断涌出的悲伤,她知道这女人想要的东西怕是必须得她悲伤才能够完成,她不能……
不能……
付樘咬着牙关,做着最后的挣扎。
“呵,还是个硬骨头。”桑栾窥见付樘在不断压抑着自己内心的伤痛,骤然发功。
付樘只觉得胸口闷着一块大石,还有人不断地往这块大石头上加压加码,而周身是窒息的泥沼,一点点将她吞吃入腹。
不……不想死……
可是越挣扎,这泥沼只会将她吞得越深、越深……
终于,漫过她的鼻尖,湮没她的五感。
“呜──”
积攒的哀伤随着一声哀鸣破将开来,胸膛中有什么东西被人硬生生打碎。
桑栾冷笑着瞧着在地上抽噎的付樘,心中的那口恶气总算是顺了。
不知从哪抽出来一把锃光瓦亮的银刀,在衣袍上擦了擦:
“你们这些个玱耳族啊,都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可惜都喜欢自作聪明。”
桑栾将银刀贴在付樘的耳边,欣赏了片刻毫无半点招架之力,被自己情绪吞噬殆尽的付樘。
旋即轻笑一声,锐利的刀子破开皮肉,鲜血蜿蜒淌向那串漂亮的耳坠子,只消桑栾再用力按下,便能利落地将付樘整只耳朵切将下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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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手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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