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就不该去人族再看一遭。”秋罗又开始板着一张脸,像个老人一样说些老成话。
“您每次回人族,都没有好事儿发生,何苦这样作践自己。在鬼地有什么不好的么?”
商女抱膝窝在美人榻上,木讷发呆,只盯着窗间一动不动地看,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只言片语。
宁夫人憔悴了不少,虽然只是在梦境中相见,但她也瞧出了自己母亲的病态,也急剧地衰老。
分明她们分开也才一年时间,却天翻地覆,物是人非,一切都改变了,仿如覆水难收,再也回不到从前。
这依旧绕不开姬名山。
他不会承认自己的感情,但也没有否认,依旧做什么都负责,都用心,跟往常没有什么不同,没有什么不妥。
也依旧让人猜不透。
大概变化的,就是她已知晓了,从此在精神上占领高位,竟有些小人得志般的快意。
他们的较量本就是一杆天秤,谁在称盘上放置的心更重,也就往另一边倾。
“夫人快别难过了,再过两日便是中元了,热闹盛大得很,正好给您改改心情。”
七月半,鬼门开。七月十五每年中元,这算作鬼族最为盛大的节日,将有百鬼夜宴,鬼门同庆。
商女撇撇嘴,兴致缺缺,从美人榻上起身,从梳妆台上取了梳篦,自己慢悠悠梳理长发。
赴宴,她随姬名山赴宴,几乎每回都能都能遇着些白眼,即使不敢表现在明面上,但那些元鬼瞧不上她,她都明白。
但中元夜宴是鬼门官宴,规模盛大,从王到官,各族各官署都齐聚,倒不便推脱。
秋罗见她没再独自沉湎,当下便暗喜,从镜中打量她,也一阵好言好语地乱夸。
“夫人无论怎样都好看,这般好颜色,谁见了不喜欢?都说美有百态千种,各有各的爱,像夫人这样浓颜的,别说蛇族最为青睐,连我等女子瞧了也惊叹。”
“什么意思?”商女微顿,停了梳头的动作,侧头瞧她,不理解那句“蛇族最为青睐”该如何解释。
秋罗见她不知,只管自顾自解释,道:“夫人且听,鬼族的审美与人类不同,我们鬼类阴气重,因此样貌和气质也要显得比人类更阴恻些。”
虽然美有百态,各有各的好,但因着独特的环境生态,这塑造了鬼族不同于人类的审美,他们更偏爱于阴柔的长相,不管男女。
话锋一转,秋罗在她身边轻拍梳妆台,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响。
“但蛇族又有些不同。”
正所谓“蛇蝎美人”,蛇族审美,就是喜欢相貌美艳,颜色浓丽,身段妖娆的女子。
天生媚骨、妩异多丽,且又大胆凌厉,这对蛇族男性来说才最为诱惑和致命,勾魂夺魄。
“哦?”商女一巴掌将梳篦拍在妆台上,呵呵两声,瞥了眼镜中自己,倒的确是符合蛇族鬼类的偏好审美。
哟,姬名山,她还以为他有多清新脱俗,为什么会喜欢上她啊,原来也不过是看重美色和身材的家伙。
男人都是这个德行,不管是人是鬼,都叫做色鬼。
这日她见着姬名山,便免不得带了几分轻蔑味道,啧啧几声,这令姬名山也觉得莫名其妙。
……
过了两日迎来了中元节,商女也想好了,要先去赴宴,再按照人族的习俗去放两盏河灯。
反正商女不上心,这夜宴到底如何也就没瞧个仔细,对她来说只发生了两件大事——
一件来自孟往;一件来自冥王。
她跟姬名山去得不早,几乎是踩着点姗姗来迟,正因如此,才将一场好戏错过了大半。
他们到场之时,席间鸦雀无声,死寂得恐怖,众鬼脸上皆有畏惧之色,她只堪堪瞧见一截断臂,血色蔓延。
随即便被姬名山遮了视线,不叫她多看这满场腥残。
但架不住好奇,她也弄明白了缘由。
鬼门官署,有四大府司,其中轮回司排在第一位,号称冥府第一司。
而那位冥府第一司主事孟往,公然在此次中元夜宴开场之前,将煊族少主的一只手剁了下来。
在鬼门才过去不久的落河之乱中,孟往位于斗争中心,与他为敌的元鬼以煊族为首,双方争夺轮回道的控制权。
不幸的是,孟往曾不慎失策,落于煊族之手,却被煊族的少主觊觎了美貌,差点被玩弄和凌.辱。
而孟往在落河之乱中大胜,从此彻底掌控轮回,权重冥府。
如今有仇报仇,不巧在夜宴上再次与煊族少主相遇,话也懒得多说两句,径直取了仇人的手。
商女拨开姬名山的手,也瞧了两眼,瞧见了那位传奇的主事。
白发绿瞳,如霜般沉冷,美得带煞,仿如地狱荼蘼,可谓疯魔。对,虽是男子,却可用美来形容。
商女记得这个人,她在鬼门中已听过了无数次,知道他是人鬼,却能够已这样的身份坐上鬼族高位。
所经受的白眼和践踏,只会比她多,不会少。
此番公然报仇,必不止是为了泄愤,也为震慑和立威。
——那是个疯子。
不过大概都是人族出身的缘故,商女竟还有几分敬佩。
“惊扰之处,各位见谅。”连声音也冷若寒冰,“祝中元同欢共庆,孟某便不相陪了。”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筵席。
这般扰乱局面,还轻飘飘地离去,商女朝高台望了一眼,却不见上首的冥王带有怒色,反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以无比轻巧地姿态俯视这一出变故,仿佛在欣赏一折精彩的戏。
鬼族多疯子——这是她的总结。
好在孟往是在夜宴正式开始之前寻的仇,到开始之时场中已经重新收拾好了,不妨碍节日的继续,至少表面上是。
她又瞧见了颜绮,颜绮也瞧见了她,但她们只是在人群中互相对视了一眼,便各自挪了目光。
她想起颜绮恋慕姬名山。
……
这席间倒还发生了一件小插曲,尸族族长夫妇来敬他二人,那位夫人打量了她两眼,轻声地笑:“早听闻君上爱重夫人,不知夫人可是有妙法么?”
商女听出她话中有话,乍一听是赞美他们夫妻恩爱,其实却暗指她只会耍手段勾引,上不得台面。
姬名山正要出声,商女却与对方碰了碰杯盏,言笑晏晏:“无他,唯美貌尔。”
比口头锐利,还不知谁胜得过谁。
她一句美貌,是暗中嘲笑对方美貌不足,故而才不懂如何叫丈夫服服帖帖,却也一并骂了姬名山只不过是看重美色的肤浅东西。
一语双关。
对方果不其然脸色骤变,讪讪地笑着敷衍过去,姬名山不着痕迹地落了她一眼。
秋罗稍远一些在一旁也听着这话,这才惊觉原来商女将蛇族审美一事上了心,觉得姬名山爱皮不爱骨。
可是既然在乎是不是真的爱,那不也证明她也心有所动,不然何必在乎此事?何必斤斤计较?
秋罗从中看出些端倪来,但商女并未察觉到自己有何异样,直到另一件大事发生——冥王亲自宣召她。
其实不算非常正式的见面,只是在夜宴之中,冥王以慰劳重臣上君为由,将姬名山与她一并请去了。
商女不乐意。
若是上古的人们,最痛恨的一个人,那一定是上古几千年间唯一的一位阴命大祭司晤虞;但若说最痛恨的鬼,那一定是冥王。
姬名山也要往第二排。
商女瞧见他的一瞬间,便心生了敌意,是曾经作为人类的、天生刻在骨子里的敌意。
妖,从长相到气质,他都不带人气。眸色血红,彼岸花印记从额角蔓延至狭长眼尾,艳极了,也阴极了,绮丽悱恻。
指间把玩着一枝妖红血色的曼珠沙华,轻幽幽地向她落来一眼,
姬名山察觉了气氛的微妙,也察觉了商女的细微心绪变化,因此不打算在此久留,言语里都是要告辞的意味。
冥王随意与他谈了些,架不住姬名山执意地维护商女,自然也就不好再多说些什么。
只不过临走前,专门隐晦地朝商女打压了一句。
“——夫人到底是恃宠生娇,有恃无恐。”
……
商女叫这句话唬了一跳,直到夜宴散了也没弄明白什么叫作“恃宠生娇,有恃无恐”。
她没明白,却也让这句话搅得心神不宁。
远离冥王之后,有小鬼侍悄悄过来,向她塞了一张字纸,她展开一瞧,却原来是颜绮带的话。
颜绮只愿她同样好好地待姬名山,莫要再想着人族的事过不去,且应惜取当下。
她愈发地乱。
直到夜宴之后去河边放河灯,才勉强将思绪收回来些先不作多想。
在鬼节这一天里放河灯,其实这是人族的习俗,不是鬼族的。
但她仍旧保留着这样的习惯,将河灯轻轻推进水流之中,眺望着河灯慢悠悠顺水漂远,灯色远去。
中元祀慰鬼魂,祭奠死去的亡魂,她将河灯放给那些因自己而战死牺牲的人们,作为永远的缅怀……
“君上。”
“孟大人。”
孟往对这番在河边偶遇姬名山表现出一瞬间的惊诧,随即瞧见了她转身,一并颔首问候:“君夫人。”
他并没有近距离接触过这位颇有名气的君夫人,但要猜到姬名山身边的女子是谁,这很容易。
孟往以人鬼的身份权倾鬼门,这昭示着他与大多数元鬼都存在着罅隙,此刻商女却诧异于,孟往与姬名山却不似是水火不容,反倒各有敬意。
孟往遥遥望了一眼长河尽处,出声寂寥:“此河,名为忘川。凡人死后,亡魂需踏过黄泉道,饮下孟婆汤,走过这河上一座奈何桥,便可去向轮回道投胎。”
轮回的河,轮回的桥,藏尽的是亡人的心愿。
“君上来此,是陪夫人么?”
鬼族没有放河灯的习惯,在中元夜来河边,他定是来陪人。
姬名山颔首,孟往了然淡笑:“君上有心了。”
奈何烟雨,灯火迷离,商女倏然恍惚,这才从孟往话中醒悟了几分那句“恃宠生娇,有恃无恐”。
自己竟已是习惯了接受姬名山的好意,将他的特殊优待全然当做了寻常等闲。
可在外人眼中,姬名山迁就她,特意陪她以人类的习俗过节,这本已是不同寻常之举,是有心之事。
水波潋滟,落下灯色远去的烙印,他可以看着她念旧,可以陪她望一盏河灯悄然远去,一切都安安静静地发生,不声不言。
她已将他的好视作了私有,在自己并未察觉的时候,不知不觉。
恰似午后春稠,一枕方醒,箫声过墙,落了一池雨。
姬:哟!
————
闺蜜要来找我吃火锅了,开心,为闺蜜连夜肝一章以示诚意。
嗯,祝大家都开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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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奈何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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