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是武者的原则,是将领的底线。没有一个成熟的将领会将利剑递到别人手中。
若从另一个角度来讲,或许有人以茶会友、以诗传情,或许鱼传尺素、雁寄锦书,但武将以一柄剑便足以见真情了。
“我陪你练剑。”
雪夜下梅林,也迎来了突然而来的访客。他们从来不曾有过把酒言欢,唯一温情些的,大概便算是如今了。
紫电青霜,利刃划破风霜,荡开漫天的飞雪。宫檐金铃声声脆响,与剑芒声相撞。
商女气力并未完全恢复,手脚还带着些微的麻木,而姬名山冬日里本就清弱不堪。谁都使不上全盛时候的力气,拼不起眼花缭乱的速度。
姬名山此时到底要弱势些,生理上对凌寒的排斥令他缺乏敏捷。
他陪商女本也无关胜负,只是单纯的陪伴。
一剑梅花,霜刃抵上颈侧,昭示着一场比试的结束。乱雪纷扬,在他们之间撒落,隔着连续不断的落雪,商女一剑欺喉,为这局势平白地惊了一刹。
万般恍惚不真实,她印象中的姬名山,从来都是掌控者,绝少有弱势的时刻。即便只是如今练剑输了一场,无关紧要,可这也叫她觉得不真实。
他不该输——她竟有这般的错觉。
“姑娘若不收剑,我便该成亡魂了。”
商女这才惊觉,忙将长剑收了。
玩笑话,这等普通兵器,如何能伤得着他?普通武器造成的伤口,根本不足以对鬼族造成性命之忧。
也故而才有鬼族比人类更难死亡的道理。
一场比试作罢,商女难得放肆地出门玩一遭,又念了梅林的雪和绽开的花。姬名山随她,安静作陪便是了。
“冥地的月亮不好看,总是这样血红血红的颜色,阴森森的。”她拽了姬名山的袖子,抬头望月,叫他也看。
她大概是看惯了人间月,觉得血月不吉祥,姬名山也便顺着话头多问两句,她颇有兴趣,也就回他两句,讲一番人间风物,凡俗故事。
疏影横斜,冷月无声,梅花疏香沁人,在梅林闲散漫步片刻,商女瞧见红梅树枝姿态曲折优美,先一步小跑前去折梅了。姬名山在另一旁树下等。
商女拢了一怀梅香,听得姬名山又开始咳嗽,回神去看,他咳得破碎又厉害,唇角沾上淡淡的血。
白雪压红枝,他置身于一派琉璃世界,静立梅边,长身玉立,如倚修竹。
经年长青不朽,唯有雪积时候方有折竹声。
“姬名山……”莫名其妙,她几步上前,拂去他肩头碎雪,几瓣落梅花,几乎要涌出泪来,说,“我们回去吧。”
雪是上天对人的馈赠,是无价的瑰宝,她在雪地上写下一行字,留下最后的愿望,只愿宁夫人平安健康。
转眼见他唇边血,一时慌乱无措,才发现自己隐秘地贪恋爱,却又每时每刻憎恶自己忘记了恨。
那感觉催得人想哭,心痛神痴。
她拉他回屋去,姬名山温温低笑,哄她没事。商女不依,直到姬名山告诉她先等自己也留一行字。
他将女子遗落的梅枝拾起,认真思忖,在皑皑雪地落了一行古老的字符。
商女看不懂,询问写了什么。姬名山但笑不语。
……
他当然知道商女的心思,知道这个要强的姑娘这些日子来在起伏些什么——她绝不愿意承认自己对死敌动心的事实。
她习惯占领精神的高位,她不承认,他也不会逼。
其实他厌恶雪,厌恶一切冬天,但听说人族喜欢将愿望写在雪上,最真挚的诺言,会结成雪的晶莹烙印。
因此愿意学着她的样子,一笔一划留一个祈愿,为她恋一场雪。
在乎她,那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了。这种事,本就难以名状,不可琢磨。
或许多年前雪夜初遇的那个深夜,便有了悸动的影子,只是后来事态变化,不可料想。
他恨她带来的侮辱,厌恶她支配自己的本性,并在精神上一遍一遍地俯瞰和磋磨。他的恨永远都在,像寒潭底部上了年头的坚冰,永远不可能消融。
那时候甚至想过,色戒已破,不可回头,不如便跟其他破戒的同类一样算了,为什么做不到顺应本能?
可是没办法,他厌恶这种本能,厌恶这个违逆自己信念的念头。
在生理上顺应的同时,将在他的精神世界埋下腐烂的种子,蚕食他的精神,他的肉.体,他的一切。
——他只能选择商女,即使这也不是自己的初心。
他尝试抵抗天性,企图克制和自持,宁愿被负面情绪积压,但每每以失败告终,厌倦和厌恶也添几分,只能一遍一遍地强迫她。
他报自己的仇,讨该讨的债,没有柔和跟怜惜,直到后来商女想办法逃离,才愈发愈渐地不甘心,日渐地戾气深重。
他选择了成亲,即使搅出一番风雨,顶着重压做这个决定。
人间鬼地,她无路可去,千千万万人中,能选择的只能是他,他是她唯一的选择。
专断、强硬、掌控,连成婚也只是去通知。他的确就是这样的,在商女这里他本就不可能再做君子了。
婚前冥王亲自来找过他谈,希望他不要被这个人族的俘虏太过影响。但他执意决定的事情,本就没有谁能够干涉,哪怕是冥王也不行。
接着冥王又提了叫商女作妾,说君夫人的位置不适宜让一个人鬼来坐,他也不愿意。
是他太过不小心,不小心地动了心。都说他操控人心,精于攻心之术,到头来还是败于自己,操控不了自己。
水鬼事件之时,商女不明白他为何动怒,只当他恼火她与水鬼串通之事。错了,他早知她心不在他,仇恨高过一切,因此也不希求回应。
只是怒在有人敢往她头上算计,因着各种缘由轻蔑和践踏。因此才有了中使府事件,纵容她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但追根到底,她作为人鬼承受的一应白眼,所有侮辱,也不过是因为他罢。
环环相扣,环环不得解。
再后来商女要从他这里拿人族的消息,他本应有迟疑,若是人族的消息是噩耗,那么商女的怨气一定会朝向他。
一瞬间竟生了惧意,本来想找理由回绝,又想起无论如何都是因着他,他没有什么能够回避的,也便应了
他没有阻拦她获取人族的任何消息,只有一样例外,只有宁夫人的死。
而他也料知了结果,宁夫人的死将是最后一根稻草,到未来断裂之时,便是不死不休之日。
可他看破了未来,却也无能为力。唯一的,只能要那一刻来得缓慢一点,不要那么急迫地迎面撞击。
他们的爱随着雪,在雪地上留下零度的烙印。也将随着春意的到来,消融在遥不可及的远方。
每一刻都像永远。
……
商女将方才折的梅花往花瓶中插好,精心调了个好看的角度。回头看时,晶亮眸中洇着浅薄的泪意。
她有罪,他们没有立场相爱。
“姬名山,梅花总会谢的。”她笑容明媚,却笑中带泪。
“等来年,再陪你看另一场。”
不明白,谁也不明白,她不明白自己从姬名山身上贪恋到了什么。他也不明白慢慢地接近,是因为**,还是爱意。
却知晓她此时的放下,那较之之前的柔和,只不过是被磨平了棱角,是短暂的妥协,闹累了,换一种方式让自己好过些,本质上不改变什么。
仿佛共饮一盏雪,灌喉冰凉如饮刺,入肠凄凉不可知。
盛大且荒芜,只觉兵荒马乱。
尝试了一波深夜喝果酒写文,本来以为会产生癫狂发疯的松弛状态,结果因为太冷给自己越整越清醒,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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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环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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