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妍站在人群边缘，目光依旧停留在梁昭远身上。他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剥开一层层青瓷的外壳，将它最深处的生命展现给所有人看。
展览逐渐接近尾声，观众们三三两两地离开了展厅。梁昭远将最后一件作品轻轻放回展台，用指尖调整了一下它的位置，确保灯光能准确地投射到釉色最好的角度。沈妍依然站在原地，目光随着梁昭远的一举一动。
他开始整理展台上的最后一件青瓷瓶。他的动作轻缓而专注，指尖在釉面的裂纹上滑过，那小心翼翼的模样仿佛触碰的不是瓷器，而是一段易碎的记忆。
“你刚才的回答很有意思。”他的声音突然响起，低沉平稳，像是从空中落下一枚小石子，打破了她的思绪。
沈妍微微一愣，随即抬头，正好撞上他略带探究的目光。那双眼睛像是一口深井，平静得让人无法分辨情绪，但却仿佛藏着什么未曾说出口的东西。
“谢谢。”沈妍笑了一下，语气里带着一点意外，“我只是说了我对这些东西的真实感受，可能因为我真的很喜欢这些东西。”
“喜欢？”梁昭远挑了挑眉，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淡淡的审视，“喜欢并不意味着理解，尤其是这种文化。”
“可喜欢是理解的第一步。”沈妍往前走了一步，语调坦然却不失温柔，“如果没有人先喜欢它，怎么可能有人愿意去理解它？”
梁昭远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然后移开了。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低头看向手中的试片，手指轻轻摩挲着釉面的裂纹，像是在对她的话进行某种沉默的评判。
“你是做什么的？”他终于开口，声音依旧低沉。
“短视频创作者。”沈妍笑了笑，“主要是做美妆内容，但最近在尝试融入更多国风元素。”
“美妆？”梁昭远的语气里多了一丝疑惑，他抬头看着她，“和青瓷有什么关系？”
“青瓷的渐变釉色、裂纹纹理，甚至它的光泽感，都可以成为设计灵感。”沈妍认真地解释，“我想设计一组以青瓷为主题的妆容，通过视频让更多人感受到它的美。”
梁昭远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目光中带着隐约的抗拒：“妆容设计？你觉得这种转化能保留青瓷的内涵吗？会不会只剩下一个表面的‘符号’？”
“为什么不可以？”沈妍目光坚定，“如果妆容能让更多人关注到青瓷的美，然后他们愿意去了解它背后的故事，这不是另一种传播方式吗？”
梁昭远没有回答，低头将试片放回展台。他的沉默似乎在传达一种不轻易认同的态度，但沈妍并未因此退缩。
“至少，它能让人看到。”沈妍目光直视着他，“如果没人看到，连价值的讨论都不存在。”
“看到之后呢？”梁昭远的声音不高，但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某种不容忽视的重量，“他们的目光只会停留几秒钟，就像流水一样，什么都留不下。”
沈妍顿了一下，随即上前一步，眼神比刚才更为坚定：“那是因为他们还没看到足够好的东西。如果能够触动人心，即使是几秒钟的停留，也可以成为改变的开始。况且如果完全留不住，那今天来展厅的人也不会记得你讲的这些。”沈妍反驳，声音柔和却不失力量。
梁昭远抬眼，目光沉静：“所以，你觉得短视频能让这些文化更好地被理解？”
“也许一开始不能，但它能让更多人看见。”沈妍说，“而看见是最基本的一步。”
梁昭远微微抬起头，目光与她再次交汇。他看着她，那双眼睛里仿佛多了一点隐藏的情绪，像是一片深海下涌动的暗流。
站在廊柱边的许愿，嘴角浮现出一抹玩味的笑意。她靠着木柱，看着沈妍和梁昭远之间的对话，觉得有趣极了。
“沈妍啊，我说，你跟他这场‘文化对峙’，看起来还挺热闹的。”许愿开口时，声音带着几分调侃。
沈妍皱了皱眉，转头看向许愿：“热闹？”
“嗯，挺有意思的。”许愿的语气里透着几分调侃，“你一个热爱传播的美妆博主，遇上一个死守文化的工艺匠人，就像两块石头撞在一起，谁都不肯让步”
沈妍见她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别胡说，我只是想让他理解短视频的意义。”
“哦？”许愿挑了挑眉，“我觉得你们俩挺像的。他死命守着文化的纯粹性，你呢，用尽全力想把这些文化讲给所有人听。换个角度看，其实你们都在保护文化，只不过，一个站在守护的角落，一个站在传播的角落，不过都是固执的人”
沈妍沉思了一下：“确实很固执，但我觉得他对这些文化有一种近乎偏执的保护欲。可能正因为这样，他才难以接受现代传播方式。”
“所以，你要挑战他的偏执？”许愿的语气里多了几分好奇。
沈妍微微一愣，没想到许愿会这么说。她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才开口：“或许吧……不过，如果不试试，他可能永远不会相信我的方式也有意义。”
“确实……有点意思。”许愿转头看向梁昭远的方向，目光里透着几分审视，“梁先生，这个女孩啊，认定了的事情不会轻易放弃。你今天可能不会被说服，但明天、后天……她还会再来。”
梁昭远看了一眼许愿，神情没有什么变化，只是低声说道：“坚持并不一定是好事，尤其是当坚持的方向是错误的时候。”
“所以你觉得，她的方向是错误的？”许愿挑眉反问，语气带着一点试探的意味。
梁昭远没有回答，只是轻轻转身，将试片放回展台，动作如同他的话语一样，显得平静而笃定。
许愿看向沈妍，无奈的挑了挑眉对她说：“看吧，那我就祝你好运。只是别忘了，如果说服不了他，你还有其他方法，别让自己的事业被一个人的固执牵制了。”
“不会。”沈妍的语气中透着坚定，“我会找到方法的。而且这些青瓷已经让我有妆造灵感了”
“那就去试。”许愿耸了耸肩，“不过啊，我觉得他说得没错。如果你要把文化转化成妆容设计，那就得让你的设计真的有深度，而不是流于表面”
沈妍点点头，嘴角扬起一抹微笑：“你说得对，我得让他看到我的诚意。”
夜晚的展厅安静得只有灯光的嗡鸣声。梁昭远独自坐在角落，面前是一件未完成的青瓷作品。灯光从上方洒下，在瓷器的釉面上投下一道柔和的光。
梁昭远的目光落在一件青瓷瓶的裂纹上，手指缓缓划过那些细小的纹路。
脑海里，那个女孩的声音依旧回荡：
“喜欢是理解的第一步。”
“哪怕只有几秒钟，也可以成为改变的开始。”
她的语气那么笃定，眼神那么明亮，仿佛一束光，打在他内心某个隐秘的角落里。
他的指尖轻轻触碰着釉面的裂纹，脑海里却浮现出几年前的画面。
那是一次现代设计展，他尝试将青瓷融入现代家居装饰，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让更多年轻人了解青瓷的美。但那些作品被冷落在展览的角落，观众的注意力被更“炫目”的作品吸引。
他记得当时的评论：
“这些东西看起来是挺特别，但它们还是传统的东西，缺乏现代感。”
“工艺很棒，可惜不够创新。”
这些评价像一根根刺，深深扎进他的心里。从那以后，他明白，不是所有的创新都会被理解，也不是所有的传播方式都能保留文化的灵魂。
“快餐式的流量传播……”他低声自语，眉头轻轻皱起。
那也是他最抗拒的领域。曾经他也尝试过通过现代传播方式推广青瓷，却以失败告终。那些流量和数据带来的不是认可，而是文化的消解。他的作品被误解为“商业化的产物”，甚至被评价为“失去了灵魂”。
可那个女孩的话，又不时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看见是最基本的一步。”
她的坚持和笃定，与那些曾经质疑他的人完全不同。梁昭远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她目光坚定地看着自己的样子，那种隐隐的力量感，像是在悄悄撬动他的思维。
他低头看向瓷器，沉默了许久。
第二天一早，沈妍坐在电脑前，重新打开昨天拍摄的素材。镜头里的青瓷静静地陈列在展台上，釉色在灯光下流转着柔和的光芒。她的脑海里浮现出梁昭远的一句话：“快餐式传播留不住真正的价值。”
她将时间轴拉到梁昭远讲解裂纹那一段，屏幕里，他低沉的声音响起：“裂纹是火与釉对话的结果，它们不是瑕疵，而是生命的痕迹。”
她打开视频剪辑软件，将镜头定格在青瓷的裂纹上，那些细小的纹路在光线下如同时光的印记，似乎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裂纹……不是瑕疵，而是火与釉的对话。”她托着下巴轻声念着这句话，看着屏幕上的青瓷茶盏。那些细腻的裂纹让她想起手工艺的精致与独特，就像妆容中的每一笔描绘，都需要耐心和细心。她忽然意识到，这些青瓷的细节，或许可以成为一组新的美妆灵感来源。
“裂纹……如果把它用在眼影设计上，会是什么效果？”沈妍低声自言自语，脑海中浮现出一幅画面——深青色与浅绿色的渐变，就像青瓷釉面的过渡，而裂纹纹理可以作为妆容的点睛之笔。
她迅速拿出笔记本，开始写下设计构思：
1.主题名称：青瓷釉影妆容。
2.核心元素：裂纹纹理、釉色渐变。
3.设计灵感：结合青瓷的柔和与时间感，用细腻的妆效展现古典与现代的结合。
沈妍越想越兴奋，手中的笔几乎停不下来。这次，她不想只是单纯地讲述青瓷文化，而是要用青瓷的美感转化为妆容设计，用更直观的方式让观众感受到它的魅力。
她拨通了展览主办方的电话：“你好，我是沈妍，我想申请一次青瓷文化的深入拍摄。我需要更清晰地捕捉它的细节和质感。”
对方的声音略带犹豫：“这个需要梁昭远先生的同意。”
沈妍笑了笑：“没问题，我会去找他。对了，我也想和他讨论一下如何将这些文化细节融入妆容设计。他可能会有更好的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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